冷冷的声音响起:「这样总可以了吧?」
杜瀛看着面无表情的聂乡魂,感到一股力量压迫着他的心脏,继昨夜之后,体温再度升了起来,但是心口却是冷的。
你就真的这么想离开吗?
「手肘不要抬太高!再来!」
「手腕要放松,你这样太僵硬了!」
「用掌心拍下来,不要用手指,不然会骨折!」
摘星擒云手共十五式,每一式至少有三种变化,招招虚中套实,实中带虚,极其复杂难记。聂乡魂对武学其实没什么天份,加上早已过了学武的最佳年龄,学得加倍辛苦。虽然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努力练习,一天还是只能勉强学会一到二式。
「你的手还好吧?我帮你看看上练习完毕后,杜瀛伸手去拉聂乡魂瘀痕斑斑的书臂。
聂乡魂像被蛇咬到似地跳开:「不用了!我自己上药就好了。」
「光上药是不行的,你使力的方法不对,可能会伤到筋骨,不好好推拿一下,这双手迟早废掉。」
聂乡魂不得不承认,几天的激烈操练下来,二只手不但重得有如石头,更是完全麻痹,一点知觉都没有了。
然而他还是忍不住疑心,杜瀛又在找藉口吃他豆腐了。
练武的时候,身体的碰触当然在所难免,他勉强可以忍受。但是在其他时候,他是死也不愿让杜瀛碰他一下。
最近杜瀛种种近似调戏的行为实在让他忍无可忍。像今天早上,当他正望着湖水发呆的时候,冷不防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早!」
聂乡魂吓得心脏差点跳出来:「你一大早发什么疯啊!放手!」
杜瀛对他的挣扎毫不在意,仍旧环抱着他,脸几乎要贴到他脸颊上:「我只是在表达我心中的喜悦啊。一早起床看见天气这么晴朗,微风这么凉爽,你又这么美丽……」
聂乡魂感觉到他脸上的热气,他的声音近在耳边,渗着一股野性的回音,震得他心中乱跳。更别提他整个人被杜瀛搂在怀中,早就全身发烫,几乎站不住脚。本想挤出吃奶的力气用力挣扎,但是越动就越清楚地感觉到杜瀛的体温,他只得全身僵硬地站着,咬紧牙关大声说:「我叫你放手听到没有!」
杜瀛咯咯轻笑几声,这才缓缓退开。
然后当他们涉水到练武场时,杜瀛竟将他拦腰抱起,吹着口哨过溪,理由是:怕他滑倒。
面对这些花招,聂乡魂除了生气,不安也逐渐增强。杜瀛的行为已经慢慢地脱离玩闹的程度了,虽然还是满口调笑,眼神却完全不像在开玩笑。每次看到他那种神情,聂乡魂总觉得手脚冰冷,心口纠成一团,呼吸也有些困难,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拔腿逃开,离杜瀛越远越好。
以往无论是身后众多官兵追杀,或是在战场上面临千军万马,都不曾让他这样惶恐,而杜瀛不过是个爱笑爱闹的痞子,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威力?有时会忍不住胡思乱想,杜瀛是不是在龙池派学会什么妖术?
除此之外,他自己的软弱才更让他受不了。只要一想到杜瀛那句「你受委屈了」,眼泪就会不由自主地掉个不停,完全管不住。到底有什么好哭的?他也弄不清楚,唯一能做的就是拚命躲避,不让杜瀛看见他的模样。实在不敢想像,要是让杜瀛知道自己一句话就让他哭成这样,会露出多么讨厌的表情。
杜瀛仔细地按摩着聂乡魂僵硬的手臂,看着后者吃痛的神情,苦笑一声:「你出招的时候,身体不要绷太紧,否则动作会变慢,也容易受伤。还有,使力的要诀在巧不在猛,不需要太用力。反正你就记住一句口诀:柔弱胜刚强。」
很不幸地,这话又不晓得扎到了聂乡魂哪根筋,眉头一皱,冷冷地道:「是吗?既然柔弱胜刚强,那我就学姓崔的女人,整天装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让男人保护就好了,还学什么武功?」
杜瀛瞪大了眼:「我在跟你讲练武,你扯崔慈心做什么?」
「咦?你的任务不就是随时提醒我,我是多么比不上那女人吗?不然何必大老远把我带到这里来?」
杜瀛真的被他彻底打败:「我几时说过你比不上她了?你搞清楚,全天下只有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欸。」
「你还敢说?要不是你阻止我杀掉那贱人,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我也不会落到这种下场了。全是你的错!」
「你杀她有什么用?杀了她以后,你还得去杀小瑶,因为她才是南老大的未婚妻。然后你得杀了南霁云夫妇跟南家所有亲戚朋友,免得他们另外帮南英翔安排婚事。接下来你得杀掉全天下的女人,免得出现第二个崔慈心;最后你还要杀光天下的男人,否则南老大可能会转性被别的兔子勾走。等你把这些事都做完,你们两个早就成了没牙齿的老头,连在床上都玩不动了!」
聂乡魂被他这番胡说八道激得七窍生烟,险些咬到舌头。「你……你除了耍嘴皮子,你还会什么?」
「怎么?我说错了吗?」
「你根本就拿我当笨蛋!」
「你本来就很笨啊!不然你用脑子想想,我没事帮崔慈心做什么?对我有什么好处?」
「真不巧,我更没有好处给你。」
「是吗?」杜瀛微微一笑:「我们等着瞧吧。」
聂乡魂被他的神情唬得心中一紧: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等着瞧」?
「好了,回去记得泡泡热水。」
聂乡魂正打算飞也似地跑开,不料杜瀛伸手一拉,他跌坐在他膝上。
「你干什么!」
「你怎么整天只会说这句?」
「谁叫你整天只会做些奇怪的事!」
「我哪里奇怪了?我只是还没收这几天的束修而已。」
「你……你……」束修还有分每天收的?这不叫「近似」调戏,根本就是调戏!聂乡魂气得险些晕死过去。只是他原本就吵不赢杜瀛,现在坐在他腿上,更是慌得手脚发软,毫无反击之力。只得咬牙切齿地在杜某人的厚脸皮上啄了一下,杜瀛手劲略松,他立刻挣脱,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
杜瀛望着他的背影,长叹了一声。自从订下习武夺钥匙的约定后,他下定决心要避免再度刺激聂乡魂,偏偏只要一看到阿乡脸红脖子粗的模样,他的身体就会不受自己控制做出一堆欠揍的事。
随着日子过去,他心里的烦躁有增无减,想到外面打仗打得正热闹,自己却困在这深山里与鸟兽为伍,全身骨头眼看着要生锈,就觉得快要窒息。不过这毕竟是自己的决定,也怨不得他人。但是聂乡魂那是什么态度?不管再怎么苦劝开导,他还是坚持把自己沉浸在自怜自伤的深渊中。杜瀛不止一次地看见他坐着发呆,眼泪像下雨一样流个不停,这时他就会很想抓着聂小子猛摇一阵,看看能不能把他摇醒。
到底还要为南英翔哭哭啼啼到什么时候?我说好说歹,你就是一句也听不进去,是不是?
聂乡魂越是自我封闭,他就越想要打破他的防御把他拖出来。虽然心中不断警惕自己不能过分,事到临头就是忍不住。
有生以来,第一次察觉自己这种个性实在不太好,但是等到他真正痛下决心要改过的时候,很多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这阵子聂乡魂为了避免跟杜瀛见面,总是一得空就钻进书库里。书库位在书房地下,占地约一亩,收藏了数千本书,一半是佛经,另一半则是行执大师毕生搜集的各派武功秘笈。任何人只要学会其中一两种功夫,就足以在江湖上混个十几年了,因此江湖中人无不梦想着有朝一日能进到龙池派的神秘书库中一饱眼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