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瀛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模样,着实吓了一大跳。但他不晓得聂乡魂心中的煎熬,只以为这回自己真的玩过头,把他彻彻底底惹毛了,忙着道歉:「你……你别这样嘛。好好,是我不对,我太冲动,我不是故意要冒犯你的,你要是真的不喜欢,我以后不会再对你动手动脚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然而聂乡魂却好似没听见,扔是背对着他,一手捂着口,仿佛快要吐出来。
太夸张了吧?我真有这么肮脏恶心吗?杜瀛心中不满至极,但也只能拼命耐住性子,把全部的温柔挤出来。
「阿乡……」伸手劝慰地去拍他肩膀,没想到聂乡魂却弹了起来,一把挥开他的手。杜瀛不死心,用最平稳的声音唤他好几次,但他每叫一声,聂乡魂就越是躲开好几步,眼看两人已经离了五六丈远。
杜瀛真的忍不住了,冲口而出:「你听好,我不是南英翔,不会一张嘴随便乱亲又不认帐!」
聂乡魂终于有反应了,回头怒喝:「不准你侮辱南哥!」
「我说的是事实吧?他吻了你然后一走了之,不是吗?这种人你满脑子想着他有什么用!」
「那不是他的错,是我误会了。他是无心的……」
「无心个屁!我以前不是说过,你把他搞糊涂了吗?告诉你,我错了。糊涂的是我们两个,他南老大可明白得很咧!你知不知道,我们出城的时候,他跟我说了什么?他说『不要乱来』,你说说看,这是什么意思?他是叫我不要碰你!他根本就把所有的事都看得一清二楚,只是故意装傻好置身事外罢了。我们两个都被他耍了!他……」
聂乡魂提高了声量:「我再说一次,不准侮辱南哥!南哥才不是这种人,根本全是你在乱想!就算他真的有什么用意,一定也是有苦衷的。哪像你这种人,表面上跟人家称兄道弟,背地里却一直毁谤他,你简直卑鄙到底了!」
杜瀛一生几时被人这样痛骂过?顿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身体仍留着方才情事的热度,心口却冷如冰窖。他其实并不想诋毁南英翔的,只是想告诉聂乡魂,要他不要躲避自己。因为他跟南英翔不一样,他会对自己的感情负责任,他会承诺一生一世。然而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答案!
定了定神,心跳和呼吸稳了下来,嫉妒的毒液却进了血液中,通布全身。阴阴狞笑着,轻声道:「有苦衷,是吧?既然这样,被他一脚踢开,你应该也心甘情愿了?你就一辈子留在这谷里,写你的诗经好了,那首弃妇诗真的是太适合你了,因为你自己就是南英翔用完就丢的弃妇!」
这话犹如一记重锤敲中聂乡魂心窝,震得他几乎要摔倒。他努力稳住心神,冷冷地瞪着杜瀛,美丽的唇吐出几个字:「你等着瞧吧!」转身飞也似地跑开。
杜瀛怒火未歇,也不去追他,迳自掬水洗掉脸上黑墨,随即想到,聂乡魂跑的方向是……
「喂!那边危险啊!」聂乡魂狂奔着,听到背后杜瀛的呼喊,也毫不理睬。
去他妈的机关,老子今天就要出去,死也不要再看到这人渣!
杜瀛使出龙池派的「舞风乘岚步」,有如流矢般地追赶聂乡魂,但是他来晚了一步,只来得及看到聂乡魂的背形消失在白桦林里。杜瀛咒骂一声,脚下一点飞进树林中,眼看不到十步就要抓到聂乡魂,忽然聂乡魂一声惨叫,身体大大震动了一下,随即倒在地上抽搐。他肩上中了毒针。
杜瀛不及细想,抽出长鞭卷住他的脚,用力将他拖了回来。就在下一瞬,一排尖锐的竹刺从树上射下,正插在聂乡魂方才倒下的地方。杜瀛根本没时间庆幸,便急忙拔去聂乡魂肩上毒针,封住他穴道减缓毒液蔓延。
「阿乡,阿乡,振作点!」
聂乡魂没有回答。他昏过去了。
接下来几天,昏迷不醒的聂乡魂在地狱般的痛苦中渡过。好似落入无边的黑暗,全身上下被烙铁般的钢针截刺,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解脱。
——让我死了吧!
然而,就连将这句话叫喊出口的力气都没有。
恍惚之间,仿佛有一只微凉的手覆在额头上,轻轻地抚摸他的头发。这对置身烈火炙烤中的聂乡魂而言,有如天降甘霖。
然后一个低沉的声音温柔地说着:「你不会有事的,好好休息吧。」
聂乡魂记得这个声音和这只手。在巨石炮攻城的时候,就是这双手将他抱下城楼,同样地柔声劝慰。他当时以为是南英翔,事后稍微一回想就知道不是。南英翔当时正忙着保护他父亲,哪有闲功夫来照顾自己?
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留在他身边的人,并不是南英翔
一滴冰凉的泪水沿着火烫的脸颊流下,落在被褥上。他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终于睁开眼睛时,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床边的人。这位前执戟长整个人缩小了一圈,脸颊都凹了下去,眼下全是深深的黑眼圈,让聂乡魂想起以前在路上看到,无家可归的流民。
杜瀛见他清醒,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聂乡魂再度闭上眼睛,不肯看他。
「饿了吧?来吃点东西?还是先喝水?」
聂乡魂仍是紧闭双眼,嘴唇也抿成一条线,死也不肯张开。
杜瀛无神的双眼凝视着聂乡魂冷峻的脸,因为疲累导致的麻木,对聂乡魂的无礼表现,一时竟没什么感觉。
这几天,他第一次尝到了心力交瘁的滋味。照理潜龙水榭里应该有树林里所有毒物的解药,谁晓得偏偏毒针的解药就是没了。而且聂乡魂中毒时情绪激动,身体状况又差,毒发特别迅速。他只熊次又一次运功驱毒,几天几夜都没闭眼,每次离开床边都提心吊胆,生怕聂乡魂会在他不在的短短片刻间忽然断气,几天内受的挤腾比在战阵上一年还要大。见到聂乡魂脱离险境,本是万分欣喜,但聂乡魂却一睁眼就给他脸色看,原本心头燃起的一点热血,就这么硬生生给浇熄了。
事情总是要解决的。长叹一声,缓缓地道:「如果我讲话太恶毒伤了你,我道歉。不过你也真是,明知树林里有机关还跑进去,这也未免太……算了,当我没说。」虽然事实就是事实,如果道歉的时候还要训人,未免显得太没诚意。
见聂乡魂还是没有反应,揉了揉快要睁不开的眼睛,继续说:「你说得也没错,南英翔吻你也许是无心的,他跟我说那句话也没什么恶意,全是我心胸狭窄乱想。只是有件事请你想一想,像南老大那种一本正经的人,居然会为了一个妓女抛弃从小订亲的未婚妻,可见他的决心有多么大。如果你真的爱他,放了他吧。别再自寻烦恼了。」
聂乡魂霍然睁眼,冷笑两声:「真是感人啊!不知你说这话是为了他,还是为你自己?」
杜瀛几乎要大叫:「是为了『你』啊!」但是见到聂乡魂跟龙池派扯得上关系。杜小七不幸生晚了几年,没尝到甜头,想必心里也是呕得很。」
聂乡魂摇头:「他不是那种贪图荣华富贵的人。」
「你确定?男子汉大丈夫,哪个不想光宗耀祖?如果是贫苦人家出身,那就更不用说了。」
聂乡魂仍是摇头,却找不到话来反驳。第一次听到龙池派的黑暗面,心中不知何故鲠了块大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