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瑛。」
趁众人仍在僵滞凝固状态之中时,他叫过了身侧的铁瑛,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明白了么?马上去办。办好后,请白玉堂到御书房中见朕。」
「可是,爷,这未免太……」铁瑛一阵心寒。
「你该改口了,铁瑛。」段思廉面色一沉。
铁瑛闻言,身躯一震,随即跪倒在地,「是,万岁——属下马上去办。」
万岁——万岁——
得到了江山,难道却定要放弃自己心爱之人吗?绝不!
段思廉如此想道,悄然走到幽鹭身后,点中了她的昏穴,却未注意,此刻身后,正有两道目光隐在暗中,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第十章
九月一十九。
风雨过后,天尚未晴。
待白玉堂回到房中,已届巳时。展昭知道,尘埃已经落定,这一战却还没有完结。因为,白玉堂身上的杀气不仅没有变淡,反而倒更浓了。他看不到,嗅不到,品味不到,甚至也几乎听不到了,却仍可以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那股浓烈到了极点的杀气。
「玉堂,出了……何事?」即使缓缓开口,还是不确定说出的是什么;喉头一阵阵地泛腥,耳边的声音时远时近,是……大限将至了吗?
「无事。我适才不是与你说了,杨春愁、杨离梦两恶贼已除,段思廉也已顺利登基,再过上两日我们便可动身回返中原,归朝覆旨,你还担心什么?」白玉堂覆上展昭握在自己腕上的手掌,拉起,将五指插入他的指缝间——
他大概还未察觉,自己的话,几乎是喊出来。这几日,他都是这样在与他交谈,因而嗓音有些嘶哑,说出的语句也有些微变调。
无形,无嗅,无味,无声——他不知,一个人究竟要承受住怎样的压力才能在这般的世界中一日日地活下来。
「那你为何要我与沙前辈先行离开此处?」展昭眉锋一蹙,强压下嗓中的呛咳问道。
「因为…既然我们此行的公务已经完成,便也不必继续住在这宫廷之中受屈。他们虽是蛮子,可各种有的没的规矩也不比中原少上几分。你且先随前辈一同先行一步,待我前去告知柏雩一声,看他接下来如何打算,再去寻你们。」白玉堂答道,将掌中那双手捧至唇边,逐一在每根指间烙下一个深吻。
「不行!我不走!我留下,与你同去;你走时,我才走!你若定要出宫去住,迟上一两个时辰也无妨!」这次,连展昭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在声嘶力竭地吼叫。
「你这笨猫,平日凶恶了些,也还算通情达理,今日怎么突然蛮不讲理起来?」白玉堂笑,看着那双早已失了光明却因焦急而流转出不安波光的眼中映出自己比哭泣还要苦涩的脸。
「白玉堂,就算我今日不讲道理一回,我要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你到底要去干什么?是不是为了我才去?回答我!」展昭怒了,又急又怒,狠狠一翻腕挣脱了白玉堂的双手,再顾不得什么掩饰与骄傲,在空中摸索着寻到他的双肩,用力扣住。
「不是!我是为了——为了我自己!」白玉堂低吼,再也无法坚持下去,狠下心来抬手点向他的穴道,看着他蓦然瞠大的双目中有什么一闪而过,随即黯淡下去,整个人颓然倒下:「对不起,昭……此番,不能让你同往……」喃喃说罢,将人打横抱起,对一直等在门外之人道:「沙前辈……劳前辈久等了。」
「到了此时,还客气什么?只是,白小子,你当真要独自前去么?」沙晏竺边道,边推门而入,「那段思廉并非什么正人君子,他既然可拿展昭的性命威胁于你,难保不会使出其他阴谋诡计!还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待老夫点了苗寨兵将,团团围了他这王宫,看他如何反应!」
「前辈好意白玉堂心领,但那般情景只会令柏雩夹在其中为难,传扬出去亦有损我大宋威名,必非展昭所愿。我今日如此,已是强迫违背了他的意志……」白玉堂摇头,面上悲戚忧虑之色已被沉冷之气一扫而光,「我请前辈先行带他离开,就是为了防止段思廉又出其他诡计。一切,便都托付给前辈了!」
「唉你们唉,但愿老天开眼吧!」
沙晏竺连叹几声,也只好伸了手接过展昭,将人负在肩上,才站起身来,却听「咚」的一声,只见白玉堂单膝点地跪在了他的面前,不禁惊道:「白小子,你——你这是做什么?」
所谓男儿膝下有黄金,更何况白玉堂是何等骄傲之人,听闻他当初见了大宋皇上尚且拒绝跪拜,如今竟在他面前屈了膝、躬了身——
「多谢前辈!倘若你们离去后展昭醒来,请前辈转告他。等我回来!我定会回来见他!我和他,要一起活!」
一句承诺,掷地有声!满腔柔情,丝丝刻骨!壮士一去,豪气巍然!
「好!你便放心吧,我定会平安将他送出宫外。」
半晌,沙晏竺颔首,一手扶了白玉堂起身,又嘱咐了几句后,匆匆带了展昭去了。
此后,偌大的房中便只剩下白玉堂一人独自抱剑立在窗边,等待段思廉差人前来。身旁没了那人,心中仿佛成了空白一片,唯有几句话,反复徘徊、萦绕,揪痛他体内的每一条血脉。
我知道解「寒冰掌」剧毒之法,只要白兄今晚愿助段某一臂之力,替我劝服一个人。劝服了那人,展昭便可活命。否则……不必段某多言,白兄自知眼下还剩多少时辰。
◇◆◇
酉时,日落。
竹帘轻动,漫卷西风。
有人来了。
白玉堂默默数着那人的脚步。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定。
「白大人,圣上请您前往议事。」来的这人,是铁瑛。
「好。带路吧。」铁瑛话音落时,白玉堂已经开了门,兀自昂立在他面前。
「白大人,此前可否赏脸,听铁瑛一言?」踌躇只在一瞬,铁瑛终还是开了口。他怕,见了白玉堂的脸色便知他今日必定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
怕,但话还是要说。也正因为怕,才更非说不可!他怕的不是白玉堂,而是段思廉。怕段思廉在白玉堂面前把自己推上绝路。因为,他始终忘记了一点——
或许他可以说自己是为了情字才如此不择手段,但站在他面前的,同样是一个为了此生至爱深情可以不惜一切的男人!而且,这个男人胸中的爱远比他更加疯狂和执着—
「什么话?我又为何要听?」白玉堂问。
「实话。」铁瑛回答,深深一个躬身。「当日,铁瑛奉命前来接近二位,的确怀有异心。铁瑛也知,在总堂中替二位疗伤时所开之药,都被那『煽风点火』藏了,不曾与一位服下。但不管白大人相信与否,铁瑛从未打算对二位下过毒手。一是身为医者,做不出那伤天害理之事;二是当年曾受老爵爷嘱托,定要辅佐好小爷,铁瑛希望能为他留得一条后路。因此,今日斗胆开口,还请白大人看在嘉王爷面上,不要伤我家爷的性命,他只是一时糊涂而已——此话,不止是铁瑛的心里话,亦是另外一个人的请求。她说,若是白大人肯答应,日后她必定会当面跪地叩首谢过阁下!」
「他是何人?」白玉堂疑道。
「云妍郡主殿下。」铁瑛说罢,又是深深一个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