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离梦也是一样。
他平日用剑,只不过剑术并不算十分高明,至多能有八分阴险,因为他剑走偏锋。剑不是他最擅长的武器,白玉堂才是使剑高手中的高手,顶尖高手!对杨离梦来说,他的独门绝学、致命必杀之技就是寒冰掌,只可惜一时无法施展。他不能撤剑,撤了自己的剑就等于让对方的剑威胁自己的要害。
白玉堂的剑本就比他快上三分!
快得变幻莫测、虚实难辨!
凌虚御风——
白虹贯日——
云中飞鹤——
招招式式都看得到,却也招招势势都看不清,根本分辨不出这些招势究竟起自何方,落往何处!
他也不能腾手,腾了手无异于暴出短处自杀。
白玉堂不仅剑快,心更快!
他是在用一颗心观察他的一闪身、一错步,时时刻刻都是杀机!
杀机——
杀人的时机!杀他的时机!
只要他露出一丁点儿破绽,雪影便会将他刺得千疮百孔!倘若他有半分犹疑,对手就立刻让他死无全尸!
所以他不能。
既不能撤剑,也不能腾手。
可是他又必须撤剑,必须腾手。
他要用寒冰掌一击取胜!
因此,他只能施计!
这是死斗——死斗决绝!
寒冰掌一出,天下无人能敌。
那毒掌好似可以涵盖天地,一旦惊世而出,别说是人,就是空中飞鸟也休想逃出生天!
若让杨离梦出了掌,就只剩下一个结果——那就是死和败。
白玉堂很清楚这个事实,也知道杨离梦在想方设法施展出这个绝招;而他,只有全力以赴,让他眼花缭乱、分身乏术、应接不暇,心有余而力不足,撤不得剑,腾不得手,使不得那致命的寒冰掌!
因为他不能死,更不能败!为了那一个人,他只能赢!
杨离梦剑术不比自己,根本发挥不出任何优势;即使竭力发挥了,优势也不是他的。
所以,他一定会运用剑术之外的伎俩来达到争取时间的目的。任何一个人处于他的地位时都会那么做。他也的确那么做了——
就是现在!就在眼前!
他舍了自己的左臂让白玉堂划了一剑——
刹时间,血雾喷洒!
血雾背后,剑变成了剪!
杨离梦的剑术不精巧,剑却精巧!
机关一被扣动,那把长剑竟变成了一把巨大的剪刀!
剪刀——没有哪个剑客知道该怎么和剪刀拼斗!
白玉堂也不知道怎么用剑打败一把巨剪,不过他却没有忘记如何取一个人的性命!
杨离梦的剪刀突如其来,绞在了白玉堂的肩头——
绞碎了衣衫;绞裂了皮肉;几乎绞断了肩骨!
可是在那一瞬间,雪影却凌空被交在了左手!
左手剑远不如右手快,可却和右手一样狠!
就算不快,也足够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趁他不防,狠狠砍下,镶入了他的右大腿——
割开了长袍;割断了血管;甚至割裂了筋骨!
再继续下去,二人必残!
所以在成功重创了对方之后,两人同时疾向后退,拉开了数丈的距离——
接着,杨离梦笑了——他赢了!他终于可以撤「剪」腾手使出寒冰掌了!
「哈哈哈哈!白玉堂,就让我送上你一程吧!」
语落间——
寒光乍现——寒意澎湃——寒潮汹涌——在劫难逃!
在——劫——难——逃——
这四个字不仅出现在杨离梦口里,也同时闪烁在白玉堂脑中!
不过,世事无绝对。世事也经常出人意料。
他的确在劫,却未必真的难逃。因为有人要助他逃。而且,还不止有一个人要助他逃!
这几人是——
闻声而来的韩幽鹭;连日杳无音讯的姜弱水;以及跟随着姜弱水的杨春愁!
杨春愁?
白玉堂惊了!
韩幽鹭惊了!
连杨离梦都惊了!
杨春愁不是已经疯了吗?
这是一瞬间所有人的疑问。
没错,他是疯了;可他疯了,还是认得姜弱水。他本无柔肠,只有恶情;「食情蛊」吞噬了他的情,他心中反倒只剩下了对姜弱水的依恋。所以,她说什么,他便听什么。
她趁杨离梦离开了藏身之处,将他放出,要他一起走,他二话不说地随她走了。在他们追到王宫之中,为了成功偷袭,她嘱咐他绝对不可随便出声时,他便如同一个乖巧的孩童,一声不吭,连呼吸也放得极轻,便是到了关键之时,她对他说:「我要你用『寒冰掌』除掉那个作孽的畜生!」
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照做了。
原本,他只剩下不到五成功力,是不足以与杨离梦对抗的。但除了他,还有一个韩幽鹭。她有八成功力,若单打独斗,同样也斗不过杨离梦。不过,当这四成功力与八成功力加在一起的时候,情形便大大地不同了——四加八,变成了十二。十二对十,谁输谁赢,也就立刻见了分晓——
杨离梦输了。
他死了。
死得震惊!死得不安!死得凄惨!
他从高空跌落,摔得四分五裂!
「死了……他死了!弱水,他死了!我杀死他了!我听你的,杀死了他!」
杨春愁兴奋地呼喊,拉住姜弱水的手,像个企求夸赞的孩童。姜弱水没有夸赞他,只是冲他笑了笑,用那张丑陋无比的脸。然后,她转向韩幽鹭,她的女儿,他们的女儿——
「幽鹭,你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是。」幽鹭走上前去。
姜弱水望着她,低而快速地说了几句话,之后,在幽鹭未及反应之前将一把匕首送进了自己的胸膛。
「我利用了自己的丈夫仅剩的一丝温情,亲手杀死了亲生儿子……或许他们都没有错……错的原本就是我……我不能让他们继续留在这个世上害人,只有随他们同去。」
幽鹭呆了,她全身颤抖,尚未全然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溅在自己衣衫上的鲜血慢慢渗透布料,感觉它们舔上自己的肌肤——
第一个扑上去抱住姜弱水倾倒的身躯的是杨春愁。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是真正的疯了,彻彻底底地疯了——
「弱水,弱水!你怎么了,弱水?你不要我了么?弱水!你不能抛下我!我只有你一个人啊!」
他一边痛哭嘶吼,一边一口一口地呕出鲜血,直到气若游丝,还在反复叨念着姜弱水的名字。
这三人原本该是殊途。可是,却投错了胎,变成了一家。既是一家,即便殊途,亦要同归……
此时,几乎参与这场长久而凶险异常的争斗中的所有人都在此处了。
他们久久呆立在原地,静默无语,甚至不知萦绕在脑中的思绪究竟是些什么。除了白玉堂和段思廉。
杨春愁将死,白玉堂自然不能让他就此死去。他冲上前去,一把抓住杨春愁,将内力导入他的体内,强行逼迫他继续留在人世。
「不准死!你还不能死!解药,寒冰掌的解药何在?」
但杨春愁如今哪里还听得进半句言语?他只是一味排斥着流入体内,逼自己维持着性命的那股力量,不断地吐血,不断地喃喃自语:「弱水……弱水……弱水三千,我只要你一人……弱水……让我去寻你,弱水……」
弱水三千,只要一人——
段思廉冷眼旁观,唇边勾起一个不带任何笑意的「微笑」。
大千世界,弱水何只三千?可是,每个人都只有自己的那个唯一。这大概是老天赐予他的机会,他的「弱水」,合该属于他!他刚刚就在姜弱水和韩幽鹭的身后,无意中听到了她们所说的最后一句话,虽不全然真切,有几个字却是清清楚楚——寒冰掌之毒,世上有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