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老夫明白了。你且回去吧,老夫马上修书,派人去请沙禅前来。」沙晏竺说罢,转身去了。出了院门,才对身边赵珺叹道:「想不到老夫活了几十年,今日倒被两个毛头小子训诫了一番……呵呵……却也是不虚此行。见了你这两位兄长,老夫此时倒是觉得可以放心将云妍儿的终身托付在你手中了。」
「蒙前辈不弃,眼前时局混乱,在下……有几句肺腑之言想告诉前辈。」赵珺左思右想,为求保险,还是觉得某些事情必须与沙晏竺言明。「此番前辈派人回苗疆,请容在下派孤波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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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亥时。
那「煽风点火」照例率领众手下送了热水至竹楼与二人沐浴,之后便退出了院外,分别隐在附近周遭各处守卫。
说来「洱海月」总堂的这处院落倒是个一方独好的僻静之处。
前半部分便是那座依水而建的竹楼,后半部分则是自竹楼中延伸而出,两面依旧临水,背后恰好倚了一处上方向外凸起的巨大山岩,除了足下一方碧草,并未刻意添加类似石桌石椅之类的任何陈设,也没有多栽一树一花。仰头望了,顶上倒被那伸展出的巨岩遮了大半,只在石壁与竹楼屋檐之间空出了一片苍穹。夜间月光从此处及两旁水上斜斜洒下,流泻而入,几乎给人一种身处仙人府第、远离尘世喧嚣的感觉。
段思廉本是安排赵堵住了此处,后来赵珺听说白玉堂已将展昭救回,途中便捎了信与段思廉,要他把那竹楼收拾让出,与两人静养疗伤。
难得赵珺开口有事相求,段思廉心中自是暗暗得意不已,立即满口答应,将一切打理妥当,请二人搬了进去。
晚膳过后,白玉堂离开了半个时辰不到,回来时展昭似是已经沐浴完毕,不在房中。
「猫儿……」
白玉堂唤了一声,正有些奇怪,却听楼后传来了一阵剑气嘶鸣之声,奔至窗边一望,原来是那人正在月下舞剑。
月光莹润朦胧。剑光犀利耀目。
也不知是月光映了剑光,还是剑光衬了月光……跃动飘摇、交相辉映的银芒照在那修长矫健的瘦削身影上,竟给人一种幽然惶惑之感,好似他只要这样一纵身就会攀上九重云霄,踏月而去了一般!
嘶——
巨阙发出了一声低鸣,展昭手中的剑势突然快了起来。
快——
快得连夜晚几乎凝滞不动的空气都被剑锋狠狠挑穿!
不再是高山流水的澄澈,不再是明月松间照,青泉石上流的悠然。
不再是舞。而是武!
武的傲然!武的刚烈!武的决!武的——绝。
嘶——又是一声低鸣。
绝唱,收势。
宝剑归鞘。心——如刀绞!
「猫儿!」
再喊一声,白玉堂已飞身而下,落在了展昭身边。
仔细一看,不禁又皱起眉来——发是湿的,还透着水气,薄薄一层内袍被发上的水浸得半潮;而且,竟还赤着足!
「你……你这笨猫,为何不穿靴?」
「玉堂,你回来了?段思廉说了些什么?现在情势如何?」
展昭凭着声音方向转了头问,却听那人语气中含了愠怒追问道——
「别管那些,你先告诉我,为何不穿靴?」
「我记得此处似乎是临水而建,近了水边的草总带着潮气,足下总会有感觉,也好避开。」
展昭答道,话音未落,身旁那人的手指已缠了上来,与他交握在一起。
「那为何不多加件外袍?」
「今日清风正好,而且,这几日也不觉发寒了。」展昭叹道。筋骨舒展之后,周身也觉轻快了不少。
「……」白玉堂听后无言,只是收紧了五指,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那日急下苍山,他本担心展昭又会像之前几次发作那般,受了寒后,肌肤表面结满冰霜,苦不堪言。谁知他反倒全身灼烧,高热数日方才退去。据那铁瑛所言,寒冰掌初时发的是寒,伤人经脉;到了即将终了之时,寒气发尽,便只剩下毒力肆虐了。这亦是恶毒在体内四窜扩散,回天乏术的征兆。
适才他离开片刻,却是段思廉特意遣了人来,请他到前堂议事厅商量战事。
因为,就在一个时辰以前,杨春愁派了小股人马前来偷营,也算正式下了战书。杨春愁既然有了动作,段思廉便不可能不动,双方大抵一两日内便会开战。得知这个消息,他竟突然产生了一种抑制不住的激狂的兴奋!
对这一战,他几乎可以说是期待已久!他要与杨春愁决一死战,亲手将他擒住,逼他交出解药!
解药——他相信世上必有寒冰掌解药的存在1
明月当空,风清云淡。
若是没有寒冰掌,没有杨春愁,没有赤寒宫……没有一切世上本不该有的邪魔鬼怪,这必会是一个无比美好、令人身心舒畅的夜晚。只可惜,此时不该有的全部都有了,余下的也只有烦扰和一颗渴望战斗的心。至于另一颗心,至少它是愉悦的;因为今日刚刚发生了一件令它非常愉悦的事。
「你在傻笑什么?」
白玉堂拽了拽坐在身边、沐浴在月光下的人的发丝问。
「我只是想,或许大局得定之前,沙前辈请的神医就可赶到,『醉卧红尘』也终是有法可解。」
展昭摇摇头,想自己就算一时出神,也还不至是傻笑,这人口舌恶毒的性子大概到了何时也是改不了的。
「笨猫……笨猫……笨猫……」
白玉堂盯着展昭看了好一会儿,口中不住叨念着,好像喃喃自语一般。之后耳边传来那猫的威胁——
「白玉堂,你若再继续,我可便不客气了!」
「好吧,我不继续便是,你的拳头也可收起了。」白玉堂边道,边把那只已成了铁拳抵在自己下颔边的猫爪拉下,握进双掌中,之后凑向他的颈边,道:「猫儿,其实我也希望能早日想起某些重要之事……比如……你我究竟是何时相互许下的此生。」
「我不是曾与你说过,是与辽邦战前,在开封府——」展昭听出白玉堂语气不对,直觉此人又要作怪。
「不对……」白玉堂摇头,心中愈痛,却愈要对他笑:「那个时候,你不是我的,我也还不是你的。照大嫂所说,应该是在修罗宫。我最早便是在那时向她坦承了一切……我对她说,『我与展昭是生死相许的情,不只是此生,就是到了来世也一样,心中只有他,只爱他;除了他我不会再如此念着任何人,我把他看得比自己的命还要重』……我会如此说,必定是因为你已经是我的——我的命。」
「你……」
展昭面上一热,自觉暧昧炽烈的气息丝丝缕缕萦绕上来,才要开口,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已压在了肩上,身子便这么被扑倒下去。离得近了,方才勉强嗅到淡淡的青草气息,想起此处是院中!心中一惊,臂上运了力,强推开那人的肩膀,避开他放肆的唇吻道:「白玉堂,起身!此处……」
「你刚刚不是还说,想在此处多待一会儿,怎么说话就怒起来?而且四下除了水便是顶上的岩壁,又无旁人。」白玉堂避开迎面扫来那硬邦邦的一腿,硬是将整个身躯都压在那眼看就要急怒起来的猫身上。「猫儿,待战事结束,段思廉顺利登了基,我们就在此处多留上几日吧。这大理风光的确独特,一方水土,自然天成,好似连这草都带着清香,倒真是一方宝地——不如干脆从这些蛮子手中夺过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