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只听脚步轻移之声,却是沙晏竺走了过来,伸手按在他的腕上,沉默了片刻后,道——
「『寒冰掌』,果真名不虚传。老夫是当真无能为力了,你若有何要求便讲吧,只要老夫能做到,今日就都应了你。」
「前辈,当真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么?这寒毒就当真无药可解?不管是什么奇珍妙药,只要世上有的,我都会设法弄来,只要前辈您开口……」
「柏雩,莫要再为难沙前辈了。」展昭开口打断了赵珺。「此时我也还未完全放弃,若是打败了杨春愁,或许还有一救。眼前,展某倒的确还有另外一事想求前辈。」
「好,老夫倒欣赏你这般爽快!生死无惧,确是大丈夫!想求老夫何事?你说就是。」沙晏竺道。
「展某想求前辈救一个人,设法替他解那『醉卧红尘』之毒。」展昭边道,边冲沙晏竺的方向抱了抱拳,躬身一拜,「若是前辈肯答应,展某不胜感激!」
「中原修罗宫的『醉卧红尘』?唉……你们倒真当老夫是神仙了,一来二去都是这般难题——」沙晏竺听了,摇头长叹一声后才道:「好吧,此物虽毒,却只听说是那黑修罗未做过解药,而不是完全无解,老夫便尽力一试吧。」
「多谢前辈!前辈大恩,展某便是此生命尽于此,来世也定当报答!」展昭说罢,又是深深一揖。
「不必如此了,老夫既和你立了『军令状』,输给了你,本当有求必应!你且说说,那看来比你自己性命还要重要之人是谁?」沙晏竺问道。
「白玉堂。」展昭答道。「请前辈稍候,我这就叫他前来拜见前辈!」
说罢,只见他匆匆转了身,摸索到楼梯边,顾不得脚下稳妥与否,几乎是几步奔上楼去,冲入了房中——
「白玉堂……就是那个江湖中鼎鼎大名、敢到中原皇帝宫中盗宝的小子?」沙晏竺转向赵珺问道。
「正是。他正是在下的另一位兄长。」赵珺颔首道。
「原来如此……」沙晏竺点了点头,忽然了然般道:「原来……世上还真有这般的情谊。」
「沙前辈,你说什么?」赵珺一惊,抬起头来。
「我都不惊,你惊什么?」沙晏竺咳了一声道。「老夫年轻时也喜走南闯北,并非没有见识。你讲了些什么给云妍儿,她在苗寨便讲了些什么给我。那丫头年幼,尚不全然明了这人间情事,你以为老夫也不明白?老夫当年也曾与云妍儿的外婆生死相许……只想不到,她会早我那么多去了……」
耳中听着沙晏竺的叹息,赵珺只好像在那一瞬间失了神般,喃喃自语道,「天若有情天亦老……莫非当真……世间竟有此种真情,却连老天都要嫉妒吗?」
「他体内有蛊。」这是沙晏竺见了白玉堂,对他细细诊察了一番后所道出的第一句话。
「蛊?」
几人闻言,皆愕然惊叹。自然是要发问——
白玉堂的体内怎么会有蛊?
他中的是什么蛊?
可有法能解?
这蛊——究竟是什么孽障?
最后一句,乃是白玉堂所问。
沙晏竺闻言,抚须道:「你这小子倒是精灵得很,开口便问到了根源。世人皆是『谈蛊色变』,其实只因不知其本质为何,自然也无从知晓破解之法。说来,蛊原本也并非什么害人孽障,不过是苗疆女子们自保之用的一种虫。」
「女子……自保?」展昭不解道。
「不错。那蛊本是苗人祖传,为给族中女子自保之用。」沙晏竺颔首,解释道:「苗疆女子向来以美丽多情闻名,常被异族男子所觊觎。于是族中长老巫师们便创造出了这施蛊之法。选至毒之虫百只入瓮,以饲主之血喂养,经年开之,必有一虫尽食诸虫,此虫即名日蛊。若是族中女子与异族男子相恋,就要给对方下蛊。如果对方哪日负了心,便是玉石俱焚,蛊亡人亡。可是天长日久,也不知从何时开始,这施蛊之法到处流传,反倒专门用来害人了。」
「以血育蛊,真真阴毒、」赵珺叹道,自觉背脊一阵发寒。
「若说阴毒,此蛊倒的确阴毒异常!老夫倒是很好奇,那黑修罗究竟是何方神圣,此种极恶毒蛊,便是苗疆也不常见。」沙晏竺道。
「这——此话怎讲?」白玉堂问。心中已然开始将种种疑点相连起来。
「依老夫判断,这『醉卧红尘』倒与那赤寒宫的『食情蛊』有七八分相似,可又不尽相同。」沙晏竺皱眉答道,「食情蛊专门控制人的心神,令人暴烈癫狂。平日不觉如何,一旦发作起来便理智全失,六亲不认,且嗜杀成癖,可谓人性全失。相比之下,『醉卧红尘』发作时虽也会致人暴躁发狂,但依你所言,却尚能思考自控。当然,这亦与你少服那七日药量有关。某些毒蛊被下在人体之内后,还需与药物相配方可完全成熟。你少服了那七日药量,那蛊自然也少了七日养分,难以完全长成。也正因如此,你才未记忆丢尽,变成一个头脑空空、可以任由他人再造人格的木偶。此蛊看似此『食情蛊』温和几分,实际却更居心险恶!」
「原来如此!想不到那黑修罗竟是如此歹毒之人!」赵珺倒抽了一口冷气,忿忿道。
一旁展昭听后,却沉思了片刻才开口道,「玉堂,我觉得此事十分蹊跷。楚无咎乃是西夏羌人,又是自小在中原拜师,怎可能无端端学会施蛊?而且依他个性,便当真施了蛊,当日也会承认;可是,却从未听他提起过只言词组。就算他刻意隐瞒,段司洛也不会如此。」
「所以,除非楚无咎身边有懂得施蛊之人,这『醉卧红尘』根本是那人的手笔。」白玉堂接言道。
「正是如此……我认为,那人极有可能就是黑炀。依你我原本推断,黑炀便是『赤寒宫』之人;倘若是这样,那么『醉卧红尘』与『食情蛊』有相似之处也就可以说通了。」展昭点头道。
「既然如此,此时知道其实这『醉卧红尘』乃是毒蛊,那么敢问沙前辈,此蛊是否有法可解?」赵珺问道。
「只要是蛊,就没有我苗疆之人解不得的道理!」沙晏竺道。「不过为保万全,老夫尚要仔细考虑一下,究竟用何种方法最好。所以,我想派一名亲信赶回苗疆,请我族中第一巫医沙禅来此。只是这一来一去,无论如何也要二十几日工夫,不知你们是否愿等。」
「愿等,自然愿等!多谢前辈!」展昭听了沙晏竺所言,双目立时一亮,仿佛突然生出了某种异样的光彩!
接着,他露出了一个微笑,一个极为明朗的微笑!
喜形于色。
喜形于色……
那一刻,白玉堂仿佛觉得胸口被狠狠重击了一记一般——
若是「醉卧红尘」之毒可解,重又找回过往,记忆中究竟能有多少次能见他喜形于色?又是否会有哪一次是为他自己如此?
赵沼与沙晏竺见了此种情形,也是各自无语,心中感慨万千。
半晌,二人才暗自叹息,起身告辞。白玉堂随手在展昭肩上一按,将他按回椅上,自己跟着送了出来。
沙晏竺本已上了竹桥,忽然间似又想起了什么,一纵身回到白玉堂面前,道:「你——当真想老夫替你解毒吗?」
「是。我已答应过一个人,不论何时,都会珍惜这条性命。」白玉堂沉声答道。「大丈夫既生逢于世,自当为国效力。如今既是盛世,也是乱世,如果随心所欲,任意而为,自残性命,便对不起生我父母养我兄长,对不起我自己与手中之剑,更加对不起那个人付与我的一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