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答话?回答我啊,展昭!」
又是一声暴吼传来,似乎是要彻底将他震醒。
「……玉堂……你怎会在此?柏雩他们在何处?苗疆……」
手垂了下去,剑落在了地上,人也再支援不住,向后倾倒;不过,总算安了心——不管怎样,还是坚持下来了,没有对他失约。一个月,他回来了,回到他面前。
「昭!」
白玉堂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紧紧拥住那具冰冷得骇人的身躯,抬手拂去他唇畔颊边的血迹,随后脱下外袍将他裹住,一把抱起。
「别再管那些了!别再管别人!别再管其他!只要听我的!我们先下山去,剩下的,自有人来处置这群孽障!让他们知道作恶的下场!」
眼中落下的,已不知是什么——
泪?还是血?
原本仍是有所期待的……期待他只是一时毒发……期待他们还可「相见」……但在刚刚那一刻他就已经不得不接受眼前的现实。
他确是看不见了。他就是这样在黑暗中与那些人苦斗。
「昭——」
这个时候心已经不痛了,头也不痛。痛到了极点,便只剩下麻木。
◇◆◇
八月三十一。
烽烟四起,风动九霄!
巳时,赵珺率流云飞龙其余各路人马到「洱海月」总堂。
午时,沙晏竺、段云妍率苗疆大军随后赶至。
申时,边境传来消息,「琴」、「心」二人率其二堂人马三日之后便可抵达大理,随时准备听令开战!
赵珺之所以改变计划,直接回到洱海月总堂是因为在途中他便已得知,已经没有必要再上苍山。
白玉堂那日带上山去的五十人正是曲吟风「风堂」属下中「三味真火」里的第一味。其中一人领头,另外四十九人全听他的命令。这领头之人便名为「煽风点火」。他和手下们最擅长的也正是这四个字。而且他们点的火和普通的火不同,他们的火号称「天火」!扑打不熄,水浇不灭,除非他们想烧之物化为灰烬方才罢休!
于是,在白玉堂的「火烧连营」之计下,「苍山雪」总堂在一夜之间付诸一矩,被那场扑不灭的「天火」夷为一块焦黑的平地。吕佰螭门下八百八十八名弟子,逃出火海活下来的有五百一十八人,此时早都树倒猢狲散,各自逃命去了。
江湖,就是这么一个险恶的地方。
愈是久富盛名的大门大派,当它倒掉的那一日就会有愈多的人趁机落井下石。苍山雪的门徒们仗着背后有朝廷势力撑腰,平日作威作福惯了;如今失了势,反倒连逃亡的时候都矮了他人三分。个个都得掩了面孔,隐姓埋名,打算躲个一年半载,待风波平息了,再另谋出路。
当然,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另有剩下三百一十二个不甘心逃亡的,自然而然前去投奔了「赤寒宫」。而且,他们十分笃定,赤寒宫主杨春愁一定会非常欢迎他们的到来。
因为,就在八月二十六,「苍山雪」总堂遭到毁灭性突袭的那一日,段思廉正式被宣布为大理朝廷钦犯。此道圣旨一出,段思廉便再也没有退路,只得当机立断,揭竿而起,另立朝堂;准备攻打羊苴咩城,废素兴,夺大权。虽然此刻段素兴已被杨离梦软禁,大理王都实际已成了赤寒宫的新总堂!
只是眼下,双方仍在小心试探对方虚实,暂时谁也未下定决心先行一步。
赵珺在堂前议事厅中替沙晏竺、段思廉及众人引见过后,便独自到了后面院中,穿过临水的回廊,来到一处单独的院落前。
听说,白玉堂陪了展昭在此养伤。
心中想着,驻了足,才推了门迈步欲入,却从墙头树梢各处飕飕跃出三十六名黑衣人。
为首者见是赵珺,立刻带头屈膝跪倒:
「属下叩见王爷!」
「免礼,都起来吧。这几日,也辛苦你们了。展大哥他们情形如何?」赵珺急切问道。
原来,他们正是那日随白玉堂突袭「苍山雪」总堂余下的三十六人。除了拼死助白玉堂救人外,曲吟风还依照赵珺的吩咐,另外给了他们一道密令——在嘉王归来之前,保护二人安全;便是段思廉,也不得让他轻易接近他们。
「情形尚好。展大人与白护卫的皮肉之伤都不算太重。」
皮肉之伤不重,言下之意就是——「轻伤」虽不重,「重伤」也难愈。
「那其他呢?可曾看过了?幽鹭姑娘在何处?」
「和曲堂主一样,尚在羊苴咩城内。另外,姜前辈也在城中。只是幽鹭姑娘不在身边,属下们依王爷吩咐,表面放那铁瑛为展大人诊断了,但却没有服过他送的药。」
「嗯,你们做的不错。唉……这时若有懂得医术又可信赖之人在身边就好了。」
赵珺正摇头叹息,却听身后有人轻咳了一声,道:「若是老夫说,我懂得医术,你可愿信我?」
「沙前辈!」赵珺回头一看,原来是沙晏竺。
「行了,什么礼数之类就免了,你且说是否愿信老夫,让老夫去看看那小子的伤势。若是不信,也要与我亲自去和云妍儿解释,可不是老夫见死不救!」沙晏竺哼了一声,捻了捻灰白的胡须道。
赵珺闻言,自然大喜,立刻向沙晏竺深深一揖道:「前辈说哪里话来,前辈愿意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好说。我此前与那小子立了『军令状』,他若赢了,老夫便愿全听他的吩咐;而且,云妍儿也说,你们前去苗疆路途之中遭『含沙射影』袭击,他曾为救她受过伤,老夫就当是报答他了。何况,只要你日后肯好好待我这掌上明珠一般的外孙女,你的朋友也就是老夫的朋友!」沙晏竺边道,边随赵珺一同走入院中。
赵珺听了沙晏竺那最后一句话,微微一怔,随即扯出一个不似笑容的笑容,道了声「多谢前辈」,引他步上一座竹桥。竹桥对面那座二层竹楼,就是白玉堂、展昭二人暂住之处。
第五章
到了竹楼之下,赵珺上前轻叩了两下门,一阵脚步声后,有人开了门。两人看到那人,不禁一愣——
「展大哥?」
「展小子,怎么是你?」
「原来是柏雩和沙前辈,展某失礼了——快快请进!」展昭听出二人声音,面上立刻露出几分喜色,连忙错开身,将他们让进了屋中。
「展大哥,白五哥呢?」
赵珺边问,边看向展昭,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前搀扶,却听他道:「他在楼上房中,好不容易睡下,我不想吵他。柏雩,前辈,你们怎么不坐?」
赵珺闻言,又是一阵错愕,沙晏竺却迳自走到一旁坐了,道:「耳力不错。不过,你可清楚自己的病情吗?」
「清楚。」展昭点头应道。「第一次毒发之后,往后半月一次,除视觉外,嗅觉、味觉、听觉也会尽失。」
「展大哥,你……」赵珺听了此话心中一抽,眼眶一阵酸涩,几乎当场落下泪来。
面前之人似乎与在苗寨分手那日并无什么不同,甚至与他多年以来的记忆也没有什么区别。除了面色有些苍白,他依旧是一袭蓝衫,腰间配了巨阙宝剑,身姿挺拔,无形中透出一股正气与傲岸。直到此刻,他才第一次敢正视他的双眼——那双眼依然是幽黑深邃,沉静如水;只是,瞳仁深处再无昔日润泽冰亮的点点星光。
「回到堂中那日,我问过玉堂,他已全对我说了。」展昭答道。知道了最坏的结果,这几日心中反倒平静了下来,不若最初那般纷乱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