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了一个人,就会多出一分变化。
这个半途出现的女子就是一个极大的变因,此前他倒忘了要将她算进去。
她是紫血葳萝,赤寒宫主座下嫡传弟子,天下除杨春愁外,唯一会使用寒冰掌之人。虽然只练到八分火候,不过八分便足以致命。
「爷,要不要——」
「不要!」
铁瑛才开了口,段思廉已经抬了手,示意他不必继续说下去。
「无妨,跟着走便是。就算她真有什么异心,也不会在此时如何。」
她是个有用的人,有了她,或许要对付杨春愁又可多出几分胜算。不过,她也是个麻烦。因为自从她苏醒之后,就再也没有让铁瑛靠近过展白二人。
约莫日落时分,一行八人终于在山间僻静处的一座院落前停了下来。幽鹭下了马上前叩门,不一会儿便有一名脸戴黑虎面具的女子闻声而出,一见是她,连话也未多问,立刻将众人迎了进去。
※※※
风来了。
雨随后便至。
所有的人都抬起头来看向窗外,除了那个戴黑虎面具的女人。
一路上,仿佛鬼使神差一般,十次正式落脚休息时便有八次会下雨。
整晚,那戴了黑虎面具的女子几乎一言未发,与幽鹭前后忙碌了一阵,替几人安顿好住处及膳食后,便独自一旁闷坐,几人开口道谢时也只是点头致意。
不过,在座的所有人都是武者。武者对来自外界的一切异动都极为敏锐,即使只是两道隐藏在面具后的目光。那目光将屋内的八个人全部打量了一遍,最后停留在了展昭身上。
「幽鹭。」
那女人开了口,等幽鹭起身到了身边,两人一起到了侧房中才问道:
「那人——他与那老匹夫交过手?」
「是。」幽鹭点头,知道她指的是展昭。
「他中了寒冰掌。」此时已不再是问话,而是笃定。
「恩。到今日,已近半年光景。」
「你把他带来,是想要我帮忙?」
「是。」
「人长得俊逸提拔,而且气宇不凡,确是一个会令姑娘家一见倾心的男人……你当年就是为了他?」
「不……这……他……」
那一句话,倒问得幽鹭一连顿了三次。
「我明白他是谁了。」那女人叹了一声。「若是世间女子都如你这般『大度』,岂不是越发遂了那些臭男人的意,个个负心?」
「五爷从最初就只对一个人动过心,可那人并不是我,又谈何负心?」幽鹭摇头,微笑中带了一丝惨淡。「前些日子,我见到了芽儿,还有三师弟。」
「哦?他们现在如何?」女人抬了头,语气却是无比冷淡。
「芽儿被派到了京城,成了胭脂苑的花魁;三师弟,他已经死了,就在一个月前。」幽鹭答道。其他缘由因果、恩怨情仇她并不想细说,自揭伤口;而且,她知道身旁的人也无心细听,因为她早看破红尘冷暖,宁可久居乌蒙山中,与闲云野鹤为伴。
「那你呢?」
「我……终是看过了何谓至情至性,总还对世间抱有一丝希望。」
「你是那老匹夫的嫡传弟子,对那寒冰掌的厉害该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吧?莫说是日后逐渐变成废人那般打击,便是此时,稍稍着了风寒毒性便要发作,全身冰寒之后又要发热,如此反复寒热交替,对经脉损耗已是极大;若是内力稍弱,光这样折磨就可能丢了性命;就是内力极强之人,借了我的玄阳功续命,争取到更多时间,强行与寒毒相抗,耗到油尽灯枯,得到的也不过是更多痛苦……既是如此,又何苦留恋不去,还不如痛快了断,早早前去投胎。」
「…………」幽鹭闻言,沉默半晌,道:「至少此刻,还未到放弃的时候。就算再如何痛苦,便是为了另外一个人,他也会坚持下去。」
「哦?」
「白五爷被黑修罗下了『醉卧红尘』,但少了七日药量。」
「原来如此……」那女人明了地点了点头,随后痴痴癜癜一般笑了起来:「呵呵……这就是红尘俗世啊……人说天若有情天亦老,我说却是人若有情天皆妒……怪不得那老匹夫说,只有无情之人才能生存于世啊!好吧,若要我帮忙也行,只要你肯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他们两人之命既是彼此相连,我倒要先试试那白玉堂。」
※※※
试?试什么?怎么试?
白玉堂满怀疑问,但还是跟了幽鹭来见那女人。因为,她能为展昭续命。
「前辈。不知前辈唤我前来,有何指教?」
「前辈?你怎知我是你的前辈?」那女人咯咯怪笑几声,嗓音略略扬高。
「因为适才幽鹭提起了玄阳功。三十年前,素月玄女姜弱水以玄阳神功名震武林,却不知何故在五年之后突然失踪,玄阳功也随之销声匿迹,至今已有二十五年,而且从未听说过有传人。所以,您自然是我的前辈。」白玉堂答道,总觉面前之人不怀好意,叫他前来,不像要试他什么,倒似成心想要找个人来耍弄。若不是幽鹭已事前提醒他此人性情古怪,要他为了展昭定要努力隐忍,他此时恐怕不是发作,便是甩手而去。
「不错,年纪轻轻,倒真有些见识。不过,你大概不知,当初比起玄阳功,素月玄女更出名的却是她的美貌……有美貌的时候,她拥有一切;没有了美貌,连地上的蝼蚁都要来噬咬她的伤口——」姜弱水边道,边摘下了那只黑虎面具,在昏黄的烛光下露出了一张狰狞可怖、布满了刀疤的脸。
看到这张脸,没有人会相信它曾经美得连天仙也会自愧不如,连魔鬼都要对它动心!
不过白玉堂很平静,甚至没有挑一下眉毛,或是眨一下眼。
「镇定自若,确有大将之风。」姜弱水又笑起来,将面具戴了回去。「不过我与你非亲非故,你自可对此视若无睹。但如果类似的大不幸发生在你至爱之人身上呢?如果有朝一日他变得不能看、不能听、身体僵直、麻木不仁,如同行尸走肉,再不能拿剑,再称不得英雄,再也没有今时今日的风采,你又当如何?」
这次,白玉堂的神情变了。首先便的是他的眼睛,他的瞳仁中有什么突然闪了一下,又迅速黯淡下去;接着他的面色也变了,变得沉冷如冰,一如他的声音——
「不会有那一日,我不会让他受那般痛苦。在那之前,我会找到解药。不管付出何等代价,亦在所不惜!」
他竭力保持着镇定,不过姜弱水还是看出了他的心正在痛苦的颤抖和扭曲,「醉卧红尘」的毒性该是已被撩拨起来了。他知道她要「试」他,所以正在咬牙忍耐,以至额际和双拳上的青筋都在不觉中暴露起来。
「倘若寒冰掌当真如同传闻那般无解呢?」
「我仍会杀了杨春愁、踏平赤寒宫,助段思廉登基称王——然后,带他回京。」
说到此,只听白玉堂足下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姜弱水低头看去,地面竟生生被他踏出了一条裂缝!
「这个答案与我想的有些不同,不过倒也十分有趣!够了,话已至此,我也无须再多问什么了。你且回去安歇吧,忙我自然会帮,也要看看,你能否说到做到。」
「多谢前辈!」
白玉堂说罢,迅速转身走了出去,到了屋外廊中才再也忍不住,「哐啷」一声丢了雪影,双手捂住似要裂开一般的头颅,多亏等在外面的幽鹭及时上前将他撑住,慢慢沿着墙边坐下,才没有当即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