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流云飞龙虽在江湖,但仍是大宋朝廷下属;表面做的是消息营生,实际只是为了潜伏在平日官府难以涉足之处,更好的控制大局。举国上下,上百个堂口,大小事务,哪一处不需要银子?属下们有心节俭,才只备了些金疮药之类,做意外时疗伤之用。王爷您向来对属下们关怀倍至,难道此时却看不出大伙的用心良苦了么?何况,展大人的病,也不是寻常医馆大夫便可医得的。」
向孤波生性寡言少语,到了必要之时却言辞犀利,即便面对王爷也从不客气。因此,赵珺无论走到何处都要将他带在身边。
「我——」赵珺被向孤波一席话堵得哑口无言,只得背转过身去,半晌才蠕动着双唇道:「知道,本王怎会不知……只是一时心急了才会发起火来。我叫擎剑去请大夫,也不止是为了展大哥,刚刚救下的那位姑娘,还有堂子里其余受伤的兄弟们总也需要诊治疗伤。」
「孤波,王爷有王爷的难处,别人不知,你还不清楚吗?你话虽不多,性子怎的却比王爷还急?再说,我话还未说完,待我向王爷解释清楚,他自会静下心来。」任擎剑见状,忙将向孤波拉到一旁,再次上前道:「王爷莫急,待属下详禀——王爷命属下派人下山,属下本想山路湿滑,易出危险,干脆莫让其他兄弟冒险,自行下去请了大夫前来便是;之所以中途折返,没有下山,是因为已有人请了大夫上山来了。」
「已经请了大夫前来?这怎么可能——我们才刚回到堂子里半个时辰不到,这段路程便是晴天快马上下来回也要一个时辰啊!」赵珺惊道。
「来的是段爵爷的人。那人说,是爵爷发出消息,命他今日一早上山,他便冒雨找了来。」任擎剑答道。
「那人懂医术?」赵珺狐疑追问。
「懂。自称精通,三日以前才从大理赶至巴州,准备在此接应我们。」任擎剑点头应道。
「接应我们?特意请了个精通医术之人前来接应,难道他能未卜先知不成?」赵珺奇道。
「这——确切的说,那人并非白蛮,而是一个苗人,他是为了展、白二位大人所中之毒而来。」任擎剑解释道。多年跟在赵珺身边,他早已习惯在有生人出现时,在最短的时间内设法弄清对方的底细。
「现在那人呢?」赵珺回头再问。
「那人一来,段爵爷便急急带他前去替展大人诊治了。」任擎剑答。
「可恶——我早知他心怀不轨!从未向他提起过两位哥哥中毒之事,原来他早把一切探得清清楚楚!」赵珺咒道,情急之下,一拳捶下,身边茶几立时应声而裂,茶壶茶杯之类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王爷——」
任擎剑与向孤波不知出了何事,连忙上前,只听赵珺缓缓叹道——
「此时,也只有暂且如此了——」
不甘地握了拳,赵珺暗自咬牙,想起一个时辰以前,他与段思廉解决了城中妖僧回到山上的途中——
柏雩,你今日既执意要随我一起守在城中,便说明你仍关心我的安危,平日为何硬要对我形同陌路?
我关心的不是你,是大宋!我已说过,若你在此出了什么意外,我便无法向皇叔交代!
你要向他交代的不过是两国联姻结盟之事,如果你想,待我登基之后自然可以满足你的愿望。但是此前我也说过,我唯一的条件就是要你留在大理。
不可能!我的根基只在大宋!
若是我把这根基一同留在大理呢?
你此话又是何意?
我指的是流云飞龙,还有展昭和白玉堂——若是我能把这些你放不下的所谓「根基」都留在大理,你又怎么说?
段思廉,我警告你,不要对我身边的下手!否则我与你便不止是形同陌路,而是今生今世势不两立!
…………
只是片刻之前,话犹在耳,想不到那人早已先一步下手!
※※※
风雨飘摇。心,亦难定。
回到堂子里,众人忙着在厅前包扎疗伤,白玉堂只在耳边知会了赵珺一声,也不等他答话,便不着痕迹地伸手拽了展昭腰侧,飞身越过门廊,穿过后面院落,到了房前,一脚将门踹开,把人直抗到床边,安置在枕上。
赤硝丹是硬扣住下颌,撬开牙关喂进去的。之后,展昭只勉强道了一句「玉堂,你先出去」,便再说不出话来。
白玉堂闻言,自然明白展昭之意,未再多言,放下床帐,径直转身而出。直待到房中静了下来,才重又开门进去,替那终于痛苦至昏厥之人换下了早被汗水浸透的衣袍,将叠在一旁的两条薄被一并拉过来盖了上去,此时方才注意到自己一袭白袍的前襟已给腿上渗出的血水染得猩红骇人!心中正想到前院去寻些金疮药来,却听外面有人叩门——
「白兄,可方便开门说话么?」
「段兄。」白玉堂开了门,只见段思廉正抬臂拭去面上的雨水,身后还跟了一名肩上背了药箱的中年男子。
「白兄,段某请了大夫来,不知——」段思廉开口,十分客气地询问。
「段兄请进。」
白玉堂始终没有全然信任过段思廉,不过并没有拒绝这位雪中送炭、来得非常适时的大夫。
那大夫虽着了汉服,却披散了一头乱发,两耳上各挂了几枚银环,一看便知是来自关外;而且双腿挂泥,全身湿透,一张脸冻得有些发白,十指皮肤发皱,显然已在雨中淋了好一阵子。眉宇之间散发出的深沉凝练绝非寻常人所有;这大夫,也绝非寻常大夫。
进屋之后,那中年男子并未开口询问什么,便直接叫白玉堂上前帮忙将展昭翻过身来,改为趴卧,接着从药箱中取出几枚银针,逐一刺入他背后的穴道,方才开口道:
「赤硝丹可曾与他服下了么?」
「一个时辰之前,一回到堂子里便服下了。」白玉堂答道,并不奇怪那大夫竟对一切了若执掌。
「那便暂时没有什么大碍了,我为他行过针后,便可打通被寒毒堵塞的穴道,但这一两日之内他的热度可能不会立时退去,不过只要按时服药,很快就可以控制住毒性。虽然在下无力为展大人祛除寒冰掌的病根,至少可以尽量保他不被寒毒所苦。」
那大夫说着,又转身取出了金疮药,一并替白玉堂将伤口包过,才重又背起药箱道:
「两刻之后在下再来为展大人起针,此时,听说还有一位姑娘需要诊治。」
白玉堂闻言待要开口,段思廉却先一步道:
「白兄留在此处照料展兄便可,我们这就前往幽鹭姑娘处为她疗伤。」
「如此也好,那么便有劳二位了。」白玉堂抱了抱拳,又转向那大夫道:「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不敢当,在下铁瑛。」那大夫边说,边又躬身抱了抱拳,随段思廉一同去了。
屋外,仍是风雨飘摇。
一时半刻,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
白玉堂掩了门,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或者该说,只是当一个处于警惕中的人放松下来后,发出的细微呼吸声。
摇了摇头,他当下已有几分明了。不过,仍是走到床边坐了,才俯下身去,横眉立目盯住那苍白着面孔却显出几分狡慧的人,低声问道:
「你何时醒的?」
「就在一刻之前,我本想叫你,但是有人来了,便未开口。」展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