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无咎……”段司洛抬眼,见展昭脸色不对,便想阻止楚无咎继续说下去,但楚无咎此刻已铁了心,执意要将那非人般的痛苦全部施加在啊“仇人”身上。
“若按医理所说,这本是人受重创之后,自我保护的本能。玉堂独自在生死边缘挣扎之时,展大人却不知身在何处。如今他选择忘记这段孽缘,却也未尝不是好事。展大人应该也不会希望他日后再因你而遇上类似的事情吧?”
“是我……对不起玉堂。”展昭几次努力,好容易才吐出几个字来。
血丝,伴着泪水,不断地流。
“展大人果然是深明大义之人。既然展大人明白个中道理,不知阁下做何打算。”
楚无咎目光一凛,咄咄逼人地继续问道。只是他此时心神都集中在展昭身上,憋在心中两年的话一次发泄了出来,忘记了那坐在一旁极少出言却始终在冷眼旁观的人。而段司洛此时已忍到了极限,只见他眼帘低垂,默默拿起面前的茶壶,先客气地替展昭倒了一杯,接着便转向楚无咎。
冉冉冒出白雾的热茶形成一道弧线,无声地淌出。
段司洛执壶的手始终未动半分,壶口流出的水柱却如突然生出了自己的意志一般,蓦的飞溅起来,巧妙地避开了楚无咎的手掌,喷洒在他的衣袖上。如此,应该已经足以提醒他。
“失礼了。”不等楚无咎开口,段司洛已站起身向展昭微微颔首,接着转向他道:“先下去换件衣衫吧。便是要同展大人叙旧,也总要先用了早膳再说。无双……”
“属下在。”
门外之人闻声而入,笑吟吟地走了进来,一身红色霓裳配着一张俏颜,煞是好看。只是她一时控制不住,瞟到楚无咎身上那片水渍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惹得那本就心下又惊又脑之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猛的起身,强压住怒火走了出去。
“见过展大人!”慕容无双知道自己又不小心做了火上浇油之事,只好吐了吐舌,向展昭行了个礼,等候段司洛的吩咐。
“我已吩咐派人去煎了药,一会儿伺候展大人服下,用过早膳我还要过来为展大人行针过穴,在我回来之前不准任何闲杂人等随意前来打扰!”
段司洛说完,微微一颔首,起身而去。
慕容无双见了,轻叹一声,自然清楚他指的“闲杂人等”是谁。眼下他叫她在此照顾,自己匆匆去了,恐怕就是那“闲杂人等”又做了什么令他不可忍受之事,他要亲自前去对付他。
“慕容姑娘,你若有事便去忙吧,展某此时身体已无大碍,不敢劳烦姑娘在此。”展昭咳了两声,清了清喉中的粘腥,低哑地开口道。
“展大人不必客气,我被主上自京城调回之后,每日在这宫中无所事事,不但不忙,反而闲得慌呢!不如我先弄些水来与展大人漱洗过了,再慢慢说话。”慕容无双边说,边一阵风似的掀了珠帘出去,叫了一名婢女过来,吩咐她去打些清水,之后又伏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这才得意地勾起唇来笑了笑,转身回到屋内。
“多谢慕容姑娘费心。”展昭见她进来,连忙谢道。
“说不上费心,小事而已!”慕容无双生性爽朗活泼,又是从小被段司洛拣回,跟在两个大男人身边长大,若不是容貌娇美艳丽,恐怕早被人当成了野小子一个。她见展昭尴尬无言,便自顾自地开口道:“展大人,你的伤方才好些,过多言语容易伤气,可我又是个难以安闲之人,只好委屈展大人听我说话了,还望展大人不要怪罪。”
时隔三年再见,慕容无双仍还未满二十,看在经历了无数惊涛骇浪的展昭眼中,自然还是一个孩子。此时她既开了口,他也不便拒绝,只是点头应了一声,希望能借着外界的声音填满自己一片空白、无论如何也无法集中精神冷静思考的头脑。
“我虽在京城住过几年,但平日也只守在布坊之中,未见过什么大阵帐,和展大人说些什么好呢?若是说主上他们为了无聊之事吵架,被他们知道了,恐怕会将我骂得狗血淋头……不如,还是说说白五侠吧。展大人认为这样可好?”慕容无双双手托腮,半仰着头,望了好一会天道。
“玉堂……能否请姑娘告诉展某,他这两年究竟是如何度过的?”白玉堂三个字早已刻在了他的心头,所以这些天来,即使在梦中,他也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般椎心蚀骨的痛楚。痛,却无悔,因为有他,再如何也强过一人独活时仿佛行尸走肉一般的麻木不仁。
“前面一年多的光景都是两位主上亲自照顾白五侠,也像适才说的那般,闲杂人等不准靠近,直到这大半年来,他的身子逐渐好利索了,我才又见到他。不过其间之事倒是听我家段主子提起不少,说白五侠梦中时常喊些‘猫儿……危险!不准跟来!’之类的话。他知道白五侠在忧虑些什么,却不敢前去开封府告知各位,甚至连险空岛的四位大侠也未曾联络,只怕话说得太满,反而会令你们更加失望……”
慕容无双说到此,顿了顿,望向展昭,道:“展大人,你有话要问?”
“姑娘所说之意……玉堂他曾经……”
“他曾经几度生死,数次徘徊在鬼门关边……展大人一定要听吗?”慕容无双接下展昭的话后,试探着问——虽然这是一招险棋,却是唯一置之死地而后生之策。
“是……我要知道这一切,玉堂究竟是如何撑过……”展昭又闷咳了一声,悄悄将呕出的那口甜腥吞回腹中。
“恩。”慕容无双点了点头,”白五侠的伤,若非有我家两位主上,怕是真就无人能医了。起初那半年,他的伤势时好时坏,起起伏伏,好象那索命的鬼魅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想取他的性命。两位主上便轮流照顾,不眠不休地守护,以内服外用数种灵丹草药以及自己的真气维持他的性命。好在那时正逢冬日,伤口涂了药后,不易溃烂。但那伤最恼人之处便是几乎处处都是穿透了身体,前前后后的肌肤没一处完整,躺也不是,趴也不是……我虽进不得门,却也能听到他克制不住痛苦时的喊叫……不过……容无双放肆,那不止是因为伤口疼痛难忍,同时也是为了一个人,他是唤着那人的名字闯过来的。若是世上没有值得牵念之人,无双并不认为一个人可以忍受住如此的痛苦存活下来。更何况白五侠本是个骄傲之人,未必能够为了活命甘愿让他人看到自己最狼狈脆弱时的样子……无双口拙,今日妄言,相信展大人能够明白无双说这番话的意思。”
此时,慕容无双的话音才落了,就听屋外有人轻轻叩了叩门,道:“慕容姑娘,热水备好了。”
“端进来吧。”
慕容无双闻言应了一声,门口轻轻一响,两名婢女走了进来。一个端了只铜盆,另一个则提了一把铜壶和几样器具。她们走进内厅后,一言不发地上前,伺候展昭洗了脸、漱过口,又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一切翩然离去。之后,又胡乱扯了几句,她已等得快不耐烦的人才终于姗姗来迟……
“你这丫头,倒会替白爷爷找事!莫非是看不得我清闲舒服,为何这臭猫换个衣服偏要我来伺候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