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轻轻叹了口气,喉咙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大概是睡得久了,嗓子干燥发痛,如同火烧火燎。拥着被挣扎着坐了起来,身子倒是觉得轻松了不少,只是头还有些昏眩,有种如在云端的飘忽感。
过了半晌,勉强理顺了如同一团乱麻的思绪,想起自己为何身在此处,却仍无法确定自己的记忆究竟哪些是真,哪些只是虚无缥缈的幻象,“玉堂,你真的在此处吗?”
微微蠕动着干裂的唇,吐出口的字带着淡淡的血腥气,轻得连自己也听不到。
正当展昭掀了被想下床的当儿,耳边突然传来“哐啷啷”一阵响动,似乎是有人进来了。喉中发不出声音,他只好起身迎了出去,才走了三四步,那人已经一阵风似的掀了与外厅相隔的珠帘走了进来,口中还不停地嘀咕道:“死瘟神,无事给展小猫换什么屋?害白爷爷起身上了茅厕,却差点走错方向,回了先前那破楼!”
此时天色本来就未大亮,屋中还暗着,那尚未睡醒、迷迷糊糊之人揣了一肚子的怨气,只顾埋头向前,却没注意前方有人,一头冲了进来,对方一个脚下不稳,就被他撞倒在地。
“是谁?如此没有规矩,竟敢随便乱闯?”白玉堂撞上了人,立刻心头火起,恼怒地吼了一声,一把抓了那人胸口的衣衫将他提了起来。
“展小猫!你怎么突然起身了?”
这一看,白玉堂倒吓了一跳,惊愕地瞪大了双眼,对上对方同样瞠大、直直地盯着他的双目,“玉堂!太好了!你真的没死!”
展昭惊喜交加地扶住白玉堂的肩,双唇虽然不停地翕动着,说出口的话却本该是没有声音的,可不知怎的,白玉堂竟就听到了,而且听得一清二楚!
只见他倒竖起一双英挺的剑眉,口中道:“白爷爷何时死了?你这臭猫,真真恶毒!才醒来,开口就是这等恶言咒我!”说罢,手下一松,放开展昭,随即顺势把他推来半臂之遥道:“你既然醒了,白爷爷就不伺候了!别以为白爷爷会那般好心救你这没用的三脚猫,只是不想无事与官府扯上关系罢了!不过这个情你却还是要还的”
“玉堂,你……你说什么?”
那本是轻轻的一掌,却击得展昭只觉胸口狠狠一阵激痛,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来看向面前之人。
这般冷淡疏离……是他么?是他么?
锦衣玉容,身姿挺拔;薄唇微微上翘,挑出一丝邪气;眉眼含笑,却是霸道有余、和善不足。这面貌……是他没错,但为何气息感觉却是天差地别?那双封了一层冰似的黑玉眸中所透出的分明是不容错辨的冷淡,甚至是……嫌恶!
“为什么?”
他的脑中一片空白,才开了口,耳边又传来白玉堂的声音,“死猫,为何用这般眼神看白爷爷?白爷爷连日来被白面鬼逼着守在你榻边端茶送水,就算不知感激,也不必用这般好似我欠了你几百两银子的眼神看我。”
“玉堂,出了何事?一大早便吵闹不休……”
二人正在对峙间,一阵脚步声传来,又是一名“不速之客”闯了进来,见展昭立在屋内,不禁笑道:“展大人,你醒了?可觉得好些了?”
“楚兄。”
看清来人,展昭想起那日前来,在修罗宫外与楚无咎交手之事,本能地强提起气,周身警惕地紧绷起来。但方才有所好转的身体却不容他这般,才准备好防范,便克制不住,剧烈地干咳起来,好一会儿才勉强止住。不想这一咳却将黏附在喉中掺了血的痰咳了出来,再开口时已能发声,“多谢楚兄连日来的照顾,展某已无大碍。”
“既无大碍就好,展大人也不必如此多礼,楚某并未做过什么,救你一命的乃是司洛,展大人若要道谢,也该谢他才是。”楚无咎说着,一双眼斜斜瞟向身后。
司洛每日早起前来为展昭诊脉,以便随时调整药方。他刚刚踏入此处,他便已经知道了。
“展兄。”段司洛闻言,淡淡一笑,从帘后步入,道:“我适才听无双说昨夜为展兄换了屋,想不到却是这间。说来展兄三年以前来时却也住过,不知是否还觉得习惯。”
“这……”展昭怔了怔,一时不知如何做答。摸不清这黑白修罗的心思用意,甚至不知他们此时是敌是友。一梦方醒,恍如隔世,眼前的所有,似乎都与记忆中的大相径庭——物是,人非——他究竟身在何方?
“白面鬼,你说什么?三年以前,展小猫曾来过此处?你们怎会与他相识,白爷爷却从来都不知晓?”一旁白玉堂闻言,上前扯了段司洛的衣袖,奇道。
“司洛。”
楚无咎沉下脸,低咳了一声,提醒段司洛“慎言”,想不到段司洛却冷笑一声,直接开口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我心里自然明白,还用不着你来指挥我要如何行事。”说罢,又转向白玉堂道:“你这没毛鼠记性不好休怪别人,若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可自己去想。你白玉堂自称从不求人,又何必开口问我?”
“白面鬼,你是吃了炸药还是怎的?怎么一早起来脾气就这般大?你们何时与那官府朝廷扯上关系本就与白爷爷无干,不问也罢!请便。”白玉堂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留下屋内三人面面相觑。
静默了片刻,楚无咎上前,硬拉住段司洛一起在桌边坐了,主动开口道:“展大人,请坐。既然你已醒了,有些事也不好长久相瞒,我与司洛,有些话想要与你说。”
“楚兄,有话请讲。”展昭答道,虽然心中狐疑,但也稍稍冷静下来。不论如何,玉堂尚活在人间,他已是别无他求。
“展大人不必这般紧张,那日在宫外,我只是一时激动,不慎误伤了阁下。若是我当真有心加害,又何必等到今日?”楚无咎心知展昭仍对他有所防备,挑了眉笑道。
“展某并非此意,此番还要感谢二位救我一命。楚兄要说之事,想必与玉堂有关,展某愿洗耳恭听。”展昭说着,便向段楚二人抱了抱拳,在他们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呵呵……展大人既已猜到几分楚某的用意,想必心中也多少有些准备。”楚无咎展开手中的黑金折扇轻摇了几下,狭长的黑眸一瞟,并未忽略掉展昭面上强自镇定之下的焦灼与下意识地握得泛白的指节。
“玉堂他……已忘了你。或者该说,他是忘了你们之间曾有过的那段情。”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说得云淡风清,几乎不带半点起伏,听在展昭耳中,却如波涛汹涌一般,毫不留情地狠狠席卷而来,使他的脑中瞬间变成一片空白,惟有那个残酷的声音仍在继续——
“两年前玉堂孤身一人,几乎丧命那冲霄楼中。整个人血肉模糊、体无完肤,口中却还念念不忘展大人的名字。我与司洛,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自鬼门关边拉回,想不到他全然苏醒之后,竟会将前情旧事忘得一干二净。起初我们并未注意,后来才发现玉堂似有不对,在养伤直到可以离床起身的那近一年当中,时常问起陷空岛状况如何,却惟独从来没有提起过展大人的名字。司洛心思细密,早早发现了异样,却不敢轻易开口询问。听说那冲霄楼是展大人亲自所破,还为此得到了圣上的嘉奖。至于那楼中有多么险恶,展大人恐怕该比任何人都清楚,玉堂所受的苦有多深多重,自然也无须楚某再多形容。我们只担心提了你,万一刺激到玉堂,于他的伤势不利,便一直守口如瓶,直到两月以前,他的伤势痊愈,方才敢提起展昭之名,谁知玉堂他……他那般反应,展大人方才也亲眼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