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白玉堂的情绪好转了些,回头纵身而起。一阵衣袂之声过后,人已稳稳地立在了凌霄阁的二楼之上。掸掉身上的半片残红,他推门而入,想不到恰好一眼看到展昭醒了过来,正一手捂了胸口,挣扎着要坐起身来。
“哈哈哈哈哈!好个御猫大人,架子倒也挺大,直睡了七日光景才醒来。你就不怕睡得糊涂了,闹出个‘天上方三日,世上已千年’来,误了时辰,耽搁了你的公务?”
白玉堂眼珠一转,故意大声笑着戏言,谁知那方才苏醒之人就这么把他的话当了真,喃喃自语道:“原来我已经堕入阴间化为魂魄了吗?如此说来……我所看到的……并非梦境……”
“不会吧?他这是……”白玉堂见情形似乎有些不对,一双斜挑的剑眉立时纠结成了一团,脚下一动,转眼已凑到了榻边,狐疑开口道:”猫儿,你中了黑瘟神一掌,该不会脑袋也出了问题吧?”
“玉堂……玉堂,不要走!”未等白玉堂说完,展昭抬起头来看清眼前之人,早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急道:”玉堂,我终于见到你了!不过你先莫恼,我并非轻生,我也不知如何就到了这里……”
“你在胡说些什么?你挨了黑瘟神一掌,加上旧伤复发,所以才会……”
白玉堂急忙解释,但半个字也没入得展昭的耳,一个闪神,已被他紧紧拥住,双臂环了他的肩,十指隔了衣衫,还是直陷入他背后的肌肉中,发了疯般的力道让他不禁暗暗叫苦……
难不成是白面鬼开错了方子,让这猫吃错了汤药?否则怎么才睁了眼就胡言乱语?而且他身子虚弱,却有这般吓人的蛮力,不是发癫却是什么?
白玉堂脑中思虑至此,已经一指点上了展昭的黑甜穴,“对不住了,猫儿,我这便叫白面鬼来看看你到底着了什么道。”
口中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准备将怀中已经昏厥过去的人放回枕上,谁知背后那双手却仍然死死握着没有放开,白玉堂无奈之下,只得扬声高喊道:“可有人在吗?快请你家主上前来,就说我白玉堂要找!”
如此喊过几声,片刻之后,便有人带了楚无咎与段思洛匆匆赶来。
“玉堂,出了何事?”
楚无咎叩过门后,听里面喊了声”进来”,便抬手推开屋门,与段思洛一前一后步入内室,却被眼前二人相依相偎的情景惊得一愣。
白玉堂却不客气,恼怒地质问道:“白面鬼,枉你在江湖之中被称为一代神医,怎么这展小猫吃了你的药,不但病没好,反倒发起疯来?”
“哦?发疯?你倒说说,他究竟如何发疯了?可不要空口无凭。”段司洛走进屋内,也不管白玉堂满面恼怒,径自上前搭住展昭的脉门,自言自语一般道:”一时激动,心跳有些过急,不过经脉到是比前些天顺畅了不少。汤药似乎没什么不妥。”
说罢,他一敛眉,眼神淡淡地从白玉堂脸上飘忽而过,似乎意味深长,又似乎只是普通的嘲弄,让人琢磨不透。待要开口问话时,他已经走到外厅去写方子,吩咐人下去取药熬煮。
“黑瘟神,看什么看?还不过来帮忙?”白玉堂见楚无咎还站在一边,过了半晌,始终一言不发,转而冲他吼道。
“白五爷不开口我又怎敢私自上前?早听江湖人传,陷空岛五鼠和开封府的展大人不打不相识,如今却是互相称兄道弟的好友。”楚无咎有意试探道。
“呸!谁和这只臭猫是朋友?说是八辈子攒起的孽缘还差不多!我几位哥哥深明大义才不与他计较那许多,白爷爷我可不把他这展小猫放在眼里!待他醒来再与他一一算过,先让他赔了白爷爷这身衣衫再说!”白玉堂横过目去狠狠瞪了楚无咎一眼道。怀里那人的胸口紧紧贴着他的胸膛,那砰砰的跃动震得他的心跳也跟着加快起来,有种慌乱搓痛的感觉,很不舒服。
“嘴上说不当人家是朋友,实际还不是每日在此照顾得殷勤周到?你这没毛鼠就是嘴硬!”楚无咎闻言,稍稍放下心来,面上保持着平日那张不变的笑脸,上前欲将展昭扣在白玉堂背后的双手拉开。谁知他人昏了过去,力道却没减轻半分,拽了几次,竟没能令他放手。
皱起眉来,深吸了一口气,楚无咎强迫自己控制住力道,用力抠开展昭的手指。
第二章
“他此时病着,白爷爷若在这等情形之下落井下石算不得英雄好汗……黑瘟神,慢点!”
就在那副身躯脱离了自己的怀抱的瞬间,白玉堂突然无端端地感到心口一阵遭到撕扯般的钝痛,眉锋下意识地纠结起来,重重地喘息着。
好一会儿才觉得舒畅了一些,抬起头来,楚无咎已将展昭安置回枕上。在他身上盖了锦被,只露了双臂在外面。素白的衣袖向上扯了些来不及拉好,露出的腕上隐隐浮现出淤紫的五道指痕。
“死瘟神,你那般用力做甚?”
白玉堂脑中来不及仔细想,嘴里已脱口而出,说得楚无咎心中又是一紧,一时按捺不住,冷笑道:“他抓你抓得死紧,若不用力如何掰得开?而且我若当真用力,他此刻没有使用内力护体,腕骨怕是早已经粉碎了。”
“你这黑瘟神倒是不怕罗嗦!白爷爷说是你错就是你错!少摆出这张凶神恶煞的脸来,别人都买你帐,我白玉堂可不吃这一套!”
白玉堂冷笑着回敬,话说完了,起身拂袖而去,留下楚无咎站在原地出神——少服了七日的“醉卧红尘”,药力果然还是不够么?
白玉堂天生一颗七窍玲珑心,若论心机运筹,他未必能胜过他。何况他也见识过锦毛鼠狠毒的一面。
记得年少时,他曾杀了一恶霸全家,又把数颗人头挂在官府门前示众,吓得那县衙老爷三日之内便屁滚尿流地弃官逃走。
那时他一身白衣胜雪,却经常沾染了浓重的血腥之气。交下的朋友也大多是起初佩服他的武艺高强、个性爽朗、快意恩仇,日子久了却多少有些惧怕他不经意散发出来的那股戾气,和杀人时被鲜血染红了双眼后的霸道无情。即使他从不曾滥杀过一个无辜,但对落在手中的俘虏总是不讲半点恻隐之心。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变得不像他印象中的白玉堂,他的眼中少了些狠厉决绝,多了无尽的温柔与牵绊。他本以为这总是好的,他本以为如果他注定无缘成为他心中最重的存在,有个人能与他相知相随、长伴终生、让他幸福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可是他错了,错得离谱!只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点,他几乎命丧黄泉!最利的一枝箭射中了他的左胸,只要再偏上分毫,纵是黑白修罗是神仙再世也无力回天!
不管白玉堂心中当他是什么,他始终会把他看作世上最重要的人!也正因如此,这次他自作主张,彻彻底底地伤到了司洛。可是他别无选择,只有此事,他不能听从他的意见。
***
天快亮了。通过敞开的窗口望去,远方隐隐透过一丝白光,与下方的那片深蓝相接,只是被当中那一道金光挡了,一截两段,永远无法相连……
这梦,做得好长,长得让他甘愿就此沉沦陷落,不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