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汝失魂魄君亦失,汝复生时君复死”,他无论如何也猜不透白面鬼的话中究竟有何玄机,更不知道展昭究竟何时、为何要为他而死,再开口追问,白面死鬼却软硬不吃,硬是不肯再多解释半个字,只丢他一人在此陪着这昏睡不醒的臭猫愁云残雾,郁闷不已。
此时门外,正有一人在月下踌躇徘徊,几次抬起腿来欲迈上那洁白剃透的汉白玉阶,又迟迟下不了决心。半晌,那人才凝起眉来,一咬牙,准备上前推门而入,却有一袭红绫凌空飞来,扯住了他的手腕。
“无双,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楚无咎回过头,看向那正从树上翩然而下的俏丽女子。
只见那女子双脚无声地着了地,俏皮地冲他拜了个万福之礼,笑道:“主上莫怪,您明明知道是谁命令无双这么做的。”
“到了关键时刻,为什么你总是只肯听他的命令?”楚无咎挫败地解开缠绕在手腕上的红绫,为免惊扰到屋内之人,未再多言,默默随慕容无双走入那一片密林之中。
“因为是段主子拣了无双回来,无双这条性命便是他的,当然要对他言听计从。”慕容无双嫣然一笑,引着楚无咎顺着林中蜿蜒曲折的青石板路,来到一座精雕细琢的石桥边。
桥上一名白衣男子独立月下,衣袂随风轻飘飘地鼓动着,配上周围朦朦胧胧的月光,有些不象真的。
“司洛……”楚无咎摇了摇头,定下心神唤了一声。
就算他是有意阻挠于他,他却没有权力责怪于他。这个世上,只有别人欠他,却无他欠别人。可是,段司洛偏偏是个例外。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楚无咎挑了挑眉道。他还没有说是什么,对方已经先质问起他来了。人人都知白色是纤尘不染、纯净无垢的,嗜白之人往往眼中容不得一点灰暗阴霾,在大多数时候总会多少显得有些不讲道理。
“明知故问。”段司洛回过身,抬眼看向楚无咎,一双细长的眸中射出的光清冷得一如今晚的月色。
他最象白玉堂的地方就是这双眼,同样狭长凌厉、尾端上挑;但也可以说他们完全不同,白玉堂的眼神充满了睥睨众人、犹如火焰般炽烈的霸气,而段司洛则是幽黑冰冷如两泓深潭,可以毫不犹豫地将人溺死!
“你若做不到袖手旁观,让此事顺其自然地发展,一开始便不要答应我。”
蕴涵着深厚内力的清冽嗓音传入耳中,彻底打破了楚无咎一时的迷惘。他深吸了一口气,定下了被震颤得砰砰作响的心,走上前道:“我还不够袖手旁观吗?从展昭找上门来那一日至今,我什么也没做过。包括你推波助澜,有意让玉堂日日在他身边守夜,我可曾多言过半句?”
“你的确什么也没做,包括那日拒绝助我一臂之力。不过就算没有你,我一样可以救得展昭的性命。没毛鼠就算忘了过往的一切,也不会眼睁睁地看展昭去死。”段司洛看出适才自己故意使用内力传话让楚无咎措手不及,令他有些微愠,不过,他却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不错,以司洛的医术,便是没有我也可以妙手回春。答应过你的事我自然不会食言,我仍然会任你随意研究‘醉卧红尘’的解药。说来是你提出‘顺其自然’,我如此这般,已是让了你。你该比任何人都明白我的,司洛。”楚无咎俯首贴了段司洛的唇,低低说完,忽而又想起了什么,接言道:“我发过誓,此生决不会离开你,但并不代表我会改变自己的原则……入冬之前,如果你输了,便要随我一起带玉堂回西夏。”
“我若输了,自然无话可说,你还是先想好自己的应对之策吧。我会竭尽全力,就算失败了,没毛鼠是否愿意和你前去那‘蛮野’之地还要另当别论。”段司洛语毕,飞身而起,把楚无咎远远抛在身后,返回自己的白殿。
除了墙瓦摆饰的色彩,白殿的一切都和黑殿没有什么不同。算来,至今他已有两年不曾踏入过黑殿。因为,他无法苟同他的做法。
踏入中原以来,无论楚无咎为了他的”宏图大业”做了什么事情他都从不过问,包括他是如何从那襄阳王的冲霄楼中带回了当时被伤得几乎不成人型、奄奄一息的白玉堂。在起初的三个月里,他们不眠不休,轮流守在他的身边喂药疗伤,硬是一点点地将他从阎王爷的手中夺了回来。
但是在他确定了白玉堂终于捡回了一条命时,楚无咎却坚决反对他将这个消息通知开封府。开始只道是不想走漏了风声,再牵连更多无辜之人遭到襄阳王的毒手,可是日子久了,他却敏锐地察觉到了某些不对之处——白玉堂苏醒后,从未提起过展昭!
他分明亲眼目睹他是如何在鬼门关前挣扎,更是亲耳听到不曾断绝的呓语:猫儿……回去!不准跟来!否则便永远别想再见到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白玉堂不再呼唤那个令他纵是失去了生命也难忘怀的名字,不再在摆脱不掉的梦魇之中催那个人离去。
而他发现这一切时已经太晚,楚无咎悄悄下在药中的“醉卧红尘”已经渗入了白玉堂的骨血。虽然他没来得及令他把展昭忘得一干二净,但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恋早已被药力冲得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为此,他与楚无咎大打出手,一场干戈过后,事情没有得到半点弥补。
白玉堂仍然是情已忘,爱已消;楚无咎仍然是怨难抛,恨难平。
而他,也仍然无法原谅楚无咎的自私与背叛——他自私地决定替白玉堂永远从展昭带给他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同时也背叛了曾对他许下的誓。
***
夕阳西下,又是一日过去,落日的余辉映红了半边天空。触目所及,远山近水皆是红成了一片殷红,看得人心里毛毛躁躁的,很不舒服。
白玉堂本是不喜欢红色的,虽然他不记得是从何时开始、究竟为什么不喜欢。大概是因为那颜色太浓稠刺目了吧……象血一般。
那日,带了展昭进来,之后慕容无双将他随身携带的包裹一并送了过来。白面鬼替展昭疗过伤后,从那包裹中随手找了干净的衣物替他换了。他在一旁,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一身深深浅浅重叠起来的伤痕。
说来这御猫大人年少时行走江湖赢得南侠之名,后又进入公门成为包大人的左膀右臂,身上带些伤疤也是在所难免。可是,那些伤痕看来也未免太过恶毒。虽然它们中绝大多数早已褪了色,几乎融入肌理当中,但他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有多少曾是几乎致命的打击。这也就难怪曾听人说,朝廷官吏大都以百姓的骨血染红自己的官服,展大人的官服沾染的却是自己的鲜血。
不过,若不是看在这个份上,他才不会主动要求救他一条猫命,更不会乖乖听白面鬼的话在这里做这种伺候人的活计。至于他包裹里藏的那件绛红色的官袍,他已趁人不备,拿去丢了。一来是他讨厌红色,不想展昭醒来穿了看得他碍眼;二来,却也能顺便戏弄这猫儿一番!
其实别人不知,他们五鼠却清楚得很,对付这猫并不难,随便戳弄几下他便竖毛怒了。当年大闹东京城,和几位哥哥联手,激得这猫上窜下跳,追着他从皇宫大内直跑到陷空岛,才总算让他出了那一口怨气。此番他倒要看看,他若丢了那层臭皮囊,会不会又急又气,吹胡子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