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兄、段兄。”展昭抬起头抱了抱拳,收敛了心神,紧走几步,来到两名俊伟男子面前。
白修罗段司洛一言未发,只是略略颔首全作还礼;黑修罗楚无咎则是满面微笑,一双利目中薄薄含了层冷霜,却足以掩饰住他的所有情绪,“展兄来得倒比楚某预想的还要快了两日。”
“是。展某接到楚兄的书信之后便日夜兼程地一路赶来,还请段兄……”展昭说着,递上手中的黑底烫金的“玄冥贴”,摸不清楚无咎的用意,更令他心中纷乱难安
“展兄莫急,稍安毋躁。楚某既邀了展兄前来就自然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只是……想请展兄先替楚某解答几个疑问。”楚无咎低低一笑,鹰般的利眼扫过展昭手中的帖子:“堂前明月,白玉为阶。欲见故人,修罗神宫。”
“楚兄请讲,展某一定知无不言。”展昭闻言连忙上前一步,楚无咎却突然一个旋身,飞跃而起,只听空中铿锵声起,眼前寒光乍现,明晃晃的利剑夹风带势,狠狠向他的面门劈了下去。
“楚兄,你这是何意?”
砰的一声脆响,展昭及时举臂以剑鞘挡住了楚无咎的突袭,心中虽有疑问,却不觉意外。从见到楚无咎的那一刻起,他就本能地感觉到了那股森冷的恨意。
“这就是我的第一个疑问。海誓山盟,是否只是空话一堆?为何放他独自去闯那座索命楼?你与他,既是生死相许,为何你却苟延残喘,独活到今日?你可否想过,你带给他的除了不断的灾祸和伤痛究竟还有什么?他为你放弃了自由自在、潇洒飞扬的生活,抛下了生性的骄傲进入公门,只为伴在你的身边,你又可曾为他牺牲过半分?”
“我——”
楚无咎手中的剑利,出口的言语比剑更利,一招快似一招,重重地撞击着展昭心中的要害,令他无力招架。
此时,掌剑同出。利刃险险自颈边划过,那一掌却正中当胸,一阵血雾弥漫,人,已摇摇欲坠。
“瘟神,出了何事?一大早在门前吵闹些什么?让白爷爷睡得好不安生!”
霸道而悦耳的嗓音好似自九天之外凭空而来,展昭背脊一僵,硬是压抑住胸中翻江倒海般的痛苦,没有一头栽倒,“玉……玉堂?”
他兀自蠕动着苦涩的双唇,喉咙里却堵了一团甜腥,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上涌的气血四处撞击,瞠大的双眼好一会儿才冲破了浓稠的黑暗看清了几尺外的那片纯白——剑眉如墨,凤眼斜挑,薄唇含笑。
真的……是他?
“呵呵……我当是谁,原来是开封府的猫儿一只!”
猫儿……猫儿……世上会叫他猫儿的,就只有他一人!
“玉堂!”
“……”
随着那一声急切的呼唤,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根本不知展昭是如何快如闪电般掠过楚无咎、足下一点,已落在了白玉堂面前,手中巨阙啪的一声落了地,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直直盯住了眼前魂牵梦萦之人,双手紧紧扣住了他的肩膀——
坚硬,充盈,温热。
十指下的触感清清楚楚地证明了怀中之人不是虚无的幻影。
“玉堂——”我有千言万语要对你说……他张了张口,耳边只听到一片杂乱之声忽远忽近,眼前的影像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展小猫……展昭……你受伤了?不要晕倒啊!就算吐了两口血,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用了?”白玉堂下意识地迅速伸出双臂捞起了展昭颓然倾倒的身躯,眉头不觉中纠结起来。那苍白的唇映着鲜红的血,让他的心突然激灵灵地抽搐起来!“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记得他……记得他……”他嗫嚅着望向赶上前来一把扣住展昭脉门的段司洛。
“他之前一定曾经受过重创,但并没有好生调养,加上精神突然过于激动,才会只受了一掌就伤到了心脉。”段司洛语毕,又轻叹一声,直起身来道:“先别说其他了,他既受了伤就快快带他进去吧,总不好平白无故让朝廷官差毙命在我修罗宫前。”
“司洛所言有理,还是快把他抬进去说话吧。”
楚无咎咳了一声,避开段司洛射向他的目光,吩咐左右侍卫从白玉堂手中接过展昭,不想白玉堂却不肯放手,“何必麻烦?我带他进去就是,也免得他是装死想要趁机逃走。他既然找上门来,我们总要弄清他为何而来才是。”
说完,他微微弯下腰,将人打横抱起,不容拒绝地越过众人,大步走进修罗宫中,将楚段二人抛在身后。
“他倒真不客气,好象他才是这修罗宫的主人。”楚无咎无奈地摇了摇头,身边的段司洛却是一阵冷笑。
“哼……我早说过,你用的这番心思本是无根苦果,但我从来不拦,因为是苦是甜,你自心知。你甘愿如此,旁人又凭什么替你喊苦叫冤?这个中道理,你我比任何人都要明白。以没毛鼠的性子,你无事替他如此,他倒未必感激于你。”
***
昭……我许个愿与你可好?
但愿人长久……终此生……婵娟与共……
放心……不管此生还是来世……我都陪你!
熟悉的嗓音在耳边轻轻回荡着,低柔而悠长;灼热的气息混了微凉的夜风,飘飘忽忽,时远时近……
“玉堂……不要去……”
仰卧在枕上的人似是拼了命一般,突然声嘶力竭地大叫了一声,猛得睁开了一双布满了血丝的眼,同时也惊醒了翘腿坐在床边凳上,半靠着身后的木柜打瞌睡的人。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白玉堂一跃而起,揉了揉酸胀的双眼,侧头看去,床上的人却已经重新合拢了眼帘。原来,刚刚他只是在说梦话。
“你这猫儿,到底怎么了?为何如此失魂落魄?你知不知道,你已经睡了好几日;就算你想借故偷懒,也该痛痛快快给白爷爷一个解释啊。”喃喃自语着,他皱眉看向这名不速之客、开封府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
或者,他觉得自己好象更习惯于他的另一个名字——猫儿。
只因为皇帝老儿当初封了他做御猫,猫鼠自古不两立,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便报复似的每次见了他都戏弄一般地喊他”猫儿”。其实,他的心里对”南侠”始终是颇为佩服的。至今他所承认,能与雪影抗衡的也只有巨阙。可是,眼前这个人却不是他所熟悉的展昭。
他比记忆中的那个人消瘦了太多,他的双唇苍白,不带半点血色,面上颊边却染了一层不自然的潮红。白面鬼说这是由于长年抑郁、加上以前所受旧伤积聚的毒气没有排清,又突然受到了严重的刺激,造成气血逆流所至。而他左思右想,总觉得这个刺激,似乎与自己有极大的关系。
不过,变化最大的却并非他的外表,而是他周身所散发出来的”感觉”。
印象中这猫儿虽然身在宫门,人却异常地清明透彻。记得干娘曾经说过”展昭好比一块清澈温润的美玉,不像你这小子一身邪气,没个正型!”,虽然他对此评价并不服气,却也承认,他的确朗然无垢,尤其是那双眼。从他眼中,看到的永远是一片碧空如洗。可是此时,仿佛有什么东西凝结在他的周围,让人胸中压抑得透不过气来。
待在这只猫的身边,他好象也被那股无形的怪力影响了似的,感到周身不畅。本想远远地躲开这个是非之地,那白面鬼却勾起了两片薄唇,半眯起他那双狐老仙似的细长眸子,冷冷从齿隙中溢出一句话丢了过来:“汝失魂魄君亦失,汝复生时君复死。算来算去,你只死了一次,他却已经第二次为你死了,还是你欠他的,乖乖在此守侯吧,免得日后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