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展昭冲那小丫头点了点头,迈步而入。
“展大人,久违了。”
等在舱中穿了一袭翠银缎袍子的女子转过身来,盯着展昭身上那套绛蓝锦缎长袍打量了好一会儿,才淡淡笑道:“展大人果然未变,这荣华富贵的铜臭气息仍然与你格格不入。”
“幽鹭姑娘。”展昭向眼前的女子抱了抱拳,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她脚下不稳,才迈了两步就险些倾倒,忙上前伸手将她扶住……她的脚……
“展大人不必介怀,我这脚并没有废,只是到了湿寒的天气旧伤容易疼痛。”韩幽鹭扶住展昭的双臂站稳身子,指了指一旁低案周围的软垫道:“坐吧。”
二人落座后,展昭接过韩幽鹭递上的热茶喝了一口,正不知要说些什么,韩幽鹭却主动开口戏言道:“展大人当真是个不会记仇之人,我当年本想害你,如今你却仍然愿意相信我吗?”
“若是不信,今日展某也就不会只身前来了。此时亲眼看到幽鹭姑娘安然无恙,展某心中也就可以释然了。”展昭半垂了眼帘,看着杯中缓缓升腾的白雾爬入空气中,冉冉浮动。
“我曾听说幽鹭姑娘已经离开中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的确离开了四年,不过两年以前,襄阳王被灭,赤寒宫群龙无首,我便决定回到中原,与仍愿意跟随我的人一起,继续漂泊江湖,靠贩卖消息讨口饭吃。”韩幽鹭解释道。
“幽鹭姑娘既是靠贩卖消息过活,便也应该知道,朝廷从未放弃过清剿襄阳王余孽以斩草除根。而且展某乃是朝廷命官,姑娘为何还要冒险在我面前自动现身?”
听了展昭此言,韩幽鹭却仍然笑容不改,答道:“因为幽鹭并不觉得我们‘赤寒宫’一干属下有罪,我们不过是一些棋子,一些被世人所抛弃遗忘、只想努力活下去的棋子,不管是襄阳王还是其他人,只要愿出钱我们便会为他效劳。我们不是英雄豪杰,只是一群凡夫俗子,如同大多数百姓一般。谁做皇帝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我们只愿安居乐业、三餐温饱。倒是展大人你,在失去了许多之后,你仍然觉得这般辛苦都是值得的吗?”
“天子之堂,民之所附,国之所安,若是无人固守保卫、政局动荡,百姓们又如何能够安居乐业?”
展昭抬起头来,毫不犹豫地回答,只是仍被那敏锐聪慧的女子在瞬间捕捉到了他眼中一纵即逝的彷徨与动摇。
“幽鹭说的不是别人如何,是你自己。不过幽鹭终究只是个小女子,不该随意猜度大男人的心思,因为我永远无法拥有大丈夫的开阔心胸与豪情壮志,也无法为了换取天下人的幸福而牺牲自己。也或许就是因为如此,我才无法看清他的心……罢了,是幽鹭一时感慨,多言了,展大人切莫见怪。其实今日想与展大人一见,是希望能帮上你的忙。”
“帮忙?”展昭闻言,不解地问。
“不错,帮忙。展大人离京后曾不止一次运用江湖中的关系人脉打探那黑修罗楚无咎的消息行踪,幽鹭倒有这个自信,江湖上至今没有任何一家的情报会比赤寒宫的更准确。何况这位西夏皇子当初也曾是襄阳王的盟军之一,与我们自然多少有些瓜葛,因此我们多少也知晓他一些不为人知的机密。其实除了修罗宫,他在延州境内山中另有一处隐秘宫所。你们离开修罗宫不久他也起程弃宫而去,此时也大抵快要到达密宫了。我主动助展大人一臂之力决不是为了朝廷或天下,而是为了我自己。昔日得不到的,在我心中,这世上也再无人比你更该拥有。”
韩幽鹭那最后一句话听似词不达意,展昭却已明了了她的心思。
“幽鹭姑娘……见过玉堂了?”
“嗯……见过了。他和白修罗是直奔目的地而去,熟人熟路,自然比你们这般边走边打探要快了许多。不过,或者该说只有我看到了他,他却没有看到我吧。反正除了一个‘情’字,世上也总还有其他让人活下去的理由,我知道他是好好的便足够了。即使此生再无人能替代他在我心中的位置,也不必强求,因为他心中根本无我。否则,就是一丝一毫的希望,我当初也绝对不会那么容易放弃。”
韩幽鹭仿佛与旧友随意聊起往事一般幽幽说完,又笑了一笑,喊了声:“铃铛,叫岸上备好车马,天不早了,该送客人回去了。”
“是!”只听外面有人应了一句,声脆如铃,正是刚刚那小丫头。
“铃铛是我在这洛水上拣到的,传说中的宓妃乃是洛水之神,或许是她保了这孩子一命。即使没有战乱,也无人能拯救世间所有的人啊。”幽鹭边说,边从墙上取下一盏灯来送到展昭手中,道:“这灯,给展大人照路,希望展大人此去能够一帆风顺。”
“多谢幽鹭姑娘,展某就此告辞了,后会有期……”展昭接了那灯,向幽鹭抱了抱拳,便转身随已等在甲板上的铃铛去了。
“后会有期,展昭……罢了,你若是能被别人随意劝动放弃你那般坚持执拗,便也就不是他爱的那人了。”幽鹭望着展昭的背影,喃喃自语地回到舱内,突然想起当年白玉堂曾说过的一句话——
展昭说所谓侠义并非烙在人的身上,而是刻在心中。我倒想看着,除了口中大话,他究竟能在这条路上走多久,走多远!
“五爷,其实那时我便知道,你终究是会自己去陪他走的……”
马车赶回客栈已是夜间子时,展昭告别铃铛下了车,才要走进客栈,身后又听那小丫头探出头来喊了声:“大人,今日是十二月二十四,照虚耗,别忘了把灯点在床下!”
说完,马夫一甩鞭子,马蹄声中揉进了银铃般的笑声逐渐远去,展昭抬头望去,只见客栈中塑了雪狮,装了雪灯,此时才想起,年节就快到了。也不知玉堂那日匆忙上路,此时是否加了厚些的冬衣……他与段司洛一同去寻那楚无咎,一路上可还顺利。
***
“明日我们就可到达延州了。”段司洛一边用树枝拨弄着面前的篝火一边说。
“那人此时大概已经到了,正在宫中吃饱喝足睡得舒服!”慕容无双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道。
“无双,我与他之间的纠葛也是我自己所选,我不怪他,你也不必一直如此耿耿于怀。”段司洛叹了口气,劝道。
“至少你手上的伤一天不好,那些疤痕一天不去,我就决不原谅他!还有该死的黑翼,不要让我再看到他!反正我是女人,就是小心眼!”慕容无双鼓起双颊,气呼呼地说,”主上,无双实在不明白,你当初到底为何要和那人在一起!”
“当初?当初是没得选择啊。”
段司洛开口,忆起近二十年前,这段孽缘的开始。
一旁的白玉堂静静地听着他们二人的交谈,除了倾听,不知还有什么值得自己去想,心中总觉空空如也。
天圣元年,西夏尚为大宋臣属。其时仍称平西王的西夏光圣皇帝李德明正大举兴兵,与回鹘争夺甘州之地,无心顾及后方内部事务,便下令将一切交与其妻卫慕氏及族中亲信处置。
卫慕氏为巩固亲族势力及其子李元昊的继承大权,趁李德明出征在外,大举铲除异己,其中不仅有平日与她不和的部分属下,还包括了李德明偷藏在外的宠妾野利屺妍与其六岁的幼子、元昊的异母弟弟昶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