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跟我说他那边一切OK,起初烂警察一口咬定他也是主谋,不过臭皮敢作敢当一肩扛了下来,加上均手里有办网聚那家「菊之庆」餐厅的预订单和结帐发票作为不在场证明,再加上警察们实在查不到实际的证据,最后只得乖乖放人。
「倒是房东这边比较难缠,他知道整件事以后脸色难看的要死,我好说歹说保证下不为例,还让他涨五百块房租,他才没有把我撵出去。」均呵呵笑了两声,「是说原本房租满便宜的,涨五百块我可以接受,不然他求我留下来我都不会肯的。」
「你家人呢?」我问,「他们有什么反应?」
「他们早就知道我是Gay了。」均的语气闪过一丝惆怅,「也早就懒的管我了。」
我一时不知道下一句能接什么。难怪均从来不主动跟我说家里的事,就算我偶尔问起,他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
「你呢?你那边应该比较棘手吧?」均笑着说,「有没有被吊起来毒打啊?」
「我?呵呵……」我能给的只有苦笑。
「应该大大地吵了一架吧?」均猜。
「刚好相反。我爸硬把事情压了下来,谁都不准提起,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怎么会这样?」
「天晓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你就顺他们的意,像原本那样过日子吧,也没什么不好。」
「是吗?」
「难道你真的想跟家里决裂,然后一个人搬出来?相信我,不会好过的。」
「怎么会是一个人?」我半开玩笑说,「我可以过去找你啊!不介意多一张嘴吃饭吧?」
我以为均接下来会像以前一样说他赚的很少,只够自己的生活费,不然就是要我也去打工,找书店便利商店还是加油站之类的。没有想到,得到的只是淡淡的一句:「你会想家的。」
「我不会。」
「我会。」均叹口气,「我不后悔出柜,可还是会想家,一直都想。」
我愣住。
「还有话要说吗?」均问,「我要出门了,社团迎新有些事情要讨论。」
「社团迎新?弄那么久还没搞定啊?」
印象中某一次欢爱时均「半途而退」,就是为了社团迎新。
「后天就要豋场了,要确认的事情很多,不去不行。还有,因为臭皮『临时』没办法参加,负责的部分全丢给我,所以我就更忙了。」
「没关系,你忙你的吧。」
不着边际地又聊了几句然后才依依不舍地挂断。接着,我拨了阿威家的号码,跟他说我现在要过去他那边「避难」。
奇怪的是,一向贫嘴的阿威少了很多「有趣」的反应,只是嗯嗯嗯地应着,音调平板。
「怎么了,不欢迎我?」我敏感地问了一句。
阿威不答话。
「你家里有事?」我又问。
我开始有些着急了,忘了先打电话确认,怎么办?怎么打发一整个无聊的下午?
「没关系,你过来吧。」阿威说。声音没有半点热情,感觉很像是一时找不到推辞的理由,无奈之馀只得点头答应。
为什么?这个没问出口的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
我刚踏进阿威房间,椅子都还没坐热,他就问我这个问题。
我有些讶异,抬头望着他,「怎么会这么问?」
「昨天晚上我有打电话给你,你不在。」阿威的眉头皱了一下,「去轰趴了?」
「算是吧。」我点头,接着摇头,「不过我不是去『玩』的……哎呀!说来话长。」
「也不必重头说起。我只想问,」阿威迟疑了一会儿,「你有没有被警察抓走?」
「不必讲的那么严重吧?」我试图轻松地笑了笑,「又不是真的犯法,配合侦查而已,没有什么。」
「可是,你家里的人就知道了,不是吗?」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
「果然……」阿威叹口气,「他们怎么说?」
「什么都没有说。」
「骗人。」
「是真的!他们想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们……」
我应该多说一点、多解释一点的,可是突然间觉得好累,最后只无奈地闭上眼作为结束。
「发生的事就是发生了,再怎么假装,也不可能一点影响都没有。」阿威的声音很冷很冷。认识到现在,我还没听过他这么说话。
我愣了一下,「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卑鄙凯,我知道这样讲你可能很难接受。可是,」阿威撇过头,把目光投向窗外,「请你以后尽量离我远一点,至少,不要像现在一样单独来找我。」
我吓了一跳,「为什么?」
「虽然你家人什么都没有问,可是心里应该已经猜到你异于常人的性向。」
「所以呢?」
「你三天两头往我这边跑,他们会怎么想?」
我随即明白了阿威的考量,一时有些生气,「你怕我『连累』你?」
我特别把「连累」两个字加上重音,好表达我的不满。
「对不起。可是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这么做。」阿威的道歉一点歉意也没有。
我很想反驳些什么,可是实在找不到只字片语。
坦白说,阿威的考虑虽然不近人情,但不是没有道理。
我更闷了。本来逃出「牢笼」是想放轻松的,没料到却得到反效果。
「唉——」最终我能做的,只是长长地舒一口气。悲哀。
「别这样嘛,我有我的苦衷。」阿威说着不像安慰的安慰,「私底下,我还是支持你的。我们依然是朋友,好吗?」
「嗯。」我点头。
只是,说真的,我不知道这样的朋友还有什么意思。
后来我们两个都没有说话,他做他的事情,我无事可做,只能发呆。
没过多久,我想回家了。基于礼貌我跟阿威说了一声,然后他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不送了」。
确定他完全不想挽留的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针轻轻扎了一下,那痛虽然短暂,可是极度真实。
算了,就这样吧!
我决定先到处逛一逛再回「牢笼」。我不喜欢压马路,但是天色还早,这么早回去不是往常的我会做的事。麻烦已经够多了,我不想再添任何足以让人遐想的可能。
经过客厅的时候,没有看到阿威祖母的踪影。我有些庆幸,现在的我大概笑不出来吧,更不用说挥手打招呼了。
***
哥连晚餐都没有回来吃,爸气的脸都白了,妈则一直拨哥的手机号码,然后不断地叹气。
我一直以为「他们一家人」应该是和乐融融的,看到这样的局面,我不免有些讶异。
然而,讶异无济于事,从以前到现在我都是旁观者,帮不了任何忙。草草扒完饭,我便躲回房间里。
这个周末发生太多事,明天却要若无其事地回学校上课,想到这里,我觉得好讽刺。
只是,讽刺又怎么样呢?地球照样转,太阳也不会改从西边出来。
这种莫名的空虚感,大概就叫做无奈吧?
进了房间,原本想再准备一下明天的数学考试,可是怎么样都无法专心,每个符号和算式都飘啊飘的,一点也不肯安分。叹口气,最后我选择早点上床睡觉。
意识于是迷蒙。梦里,我变成一只鸟,整片天空都是黑的,我努力追逐着乌云堆后面的什么,可是不知怎地就是无法如愿……
砰!砰!砰!
翅膀突然间拍不动了,于是我从高处直直地往下坠落,最后,惊醒。
与夜里的静谧完全不协调的异响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