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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其格浑身一震,双手紧紧掩着脸庞,泪水漫过了一道道刻痕般的皱纹。虎牙无言地收紧了手臂。

  ***

  马又快又稳地跑着。残夜延伸着黑色的温暖怀抱,默默地同情地追随着孤独的旅者。只有它和这孕育黎明的光辉的夜草原才知晓一切,知晓在它深邃怀抱中往事的点点滴滴,知晓这冷漠的男子也曾有过真正温柔和善良的一瞬。

  虎牙的心中荡起一个古老悲怆的旋律,它激烈而又委婉地起伏着,好象更加古老的草原绵延不断——那是达瓦仓,还有许多消失的生命哼唱过的调子。他用力抽了一鞭,脸上湿了一片,曾以为干涸的泪水打在了黄绿的草茎上,许许多多次不断压抑的悲痛决过了心堤,冲击得胸腔一阵阵绞痛。用灵魂默默亲吻这片苦涩的草地,这片埋葬了他的豪情,希望,炽热的爱情以及所敬所爱的人的苍茫草原。



  别了,青绿的故乡,还有洋溢着温情的往昔,永远别了。

  火红的朝阳烧熔了边缘,点燃天边红艳醉人的霞火。坦荡无垠的大地尽头传来战马嘶鸣的声音。

  第九章

  山,静静地横卧在坦荡的大地上,带着淡淡的慈悲与恬静,守护一代代迷失与此的夭折年华。草原中野性的粗犷,苍劲和忧伤化成了久不散去的迷梦,萦绕着无语的长眠。偶尔一只独狼会用悠远的长嗥打破沉默,尔后,又像擦肩而过的陌路人,调头悄然消失于远处的山脊。

  闭目,刺透低哑的山风,时空深处飘来一阵难以捕捉的余音,细若游丝,暗藏锋芒,在大气中不安地默默浮动……猛然间,甚至来不及惊骇,如同爆裂的狂雷般已逝的一切排山倒海地飞扬而至——黄沙翻滚,刀剑铿锵,甲胄的寒光暗淡日月,冲天的呐喊逆转风云。血光,刃影,铁马,金戈,旋转汇成一条壮美惨烈的洪流,席卷震撼着每一条神经……但,当缓缓睁开双眼,苍白日头下的仍是一派不变的肃穆的苍翠,随着岁月的侵蚀,都已化为流淌的无尽沙尘了,那昔时的血性,昔时的刚烈,只空留下英雄不再的感慨。高得齐腰的幽深野草中散落着一簇簇耀眼的白骨,穿过山谷的风温柔地扫去了时光的足印。

  山,依旧静静地横躺着,带着它荒凉寂寞又悠然舒展的风情。生,死,兴,衰,命运的轮回代代不息,春绿秋黄的草叶淡去了浸透与此的层层血迹。而山,就像是一个见证了无数沧海桑田的老人,在不永恒的时间中永恒的沉默毫无逊色。



  山,拥有一个美丽温柔的名字——贺兰。

  秋意已深,太阳沉沉地向西方群山中滑落,辉煌灿烂的余辉混着从地面慢慢升腾起的寒气,拉扯得影子又斜又长。遍布的枯草间斑斑驳驳地露出黑土,在一片金色中隐着死与衰亡的触目。

  也速勒停了马,解下系在腰间的水袋,咕咚咚猛灌了一大口。沁人心脾的凉意缓缓下沉,压住了燎烧着胸腔的那股燥火。他茫然地环视四周,世界似是只余下夕阳的金红和峰影的蓝黑了。在这莽莽的荒山里走得太久,眼前总没有些平坦顺直的路,就仿佛一堵无形的厚墙挡在面前。

  队伍流水似地在他身边急急弛过,没有谁停下来询问催促一声。人马的排布已有些散乱,但军官们像是也无心理睬,一种毒药般的焦烦与心灰意冷凉冰冰地渗透在每个人的眉眼间。

  又是无功而返,也速疲惫不堪地叹了口气,抚了抚冰冷的刀柄。开战十天了,这刀却连滴血也没粘——如果单方面的驻兵也能称之为开战的话。嘹亮的号角,翻飞的战旗,冲锋陷阵时沸腾般的激奋以及砍杀时血溅在脸上那灼人的热气……这熟悉得已变为理所应当的一切,全被死寂的空荡荡的原野给吞没了。士兵背着军官,军官背着士兵,每个人眼底都凝结着同一个无解的困惑——敌人在哪里?西夏军在哪里?

  而如同要嘲讽他们的无能与愚蠢一般,大军的锋头和队尾不断受到流寇似的几小股人马轮番骚扰,简直像挥之不去的毒蚊,来去如风的行动让人防不胜防,支援的人能看到的往往也只是几具倒卧在黄沙上的尸体,虽然这些造成的损失对大军无关痛痒,但却把一种难以抑制的名为“烦闷不安”的瘟疫传给了所有人。

  敌人就在附近,这是凭借本能唯一可确定的事情。在暮蔼中郁郁晃动的黑影里正有无数充血的眼睛紧盯着他们,监视着他们,随时伺机扑上来嘶咬。夜风中沉甸甸的杀意撞在肌肤上,像是泛着寒光的匕首轻轻划过,激得心里一阵阵发毛。

  “喂,兄弟,借口水喝吧,我的水袋早干得像片破枯叶了。老子可不想还没斩一颗西夏狗的脑袋,就他奶奶的在这儿丢了命。”突然响起的吆喝声打断了也速的思绪。光用听的也猜得出这粗声粗气的家伙是谁,他笑着把水袋扔了过去。

  康里一把接过水袋,拿牙咬开塞子,仰着头毫不客气地狠吞了一大半,这才抹抹嘴,心满意足地吁了口气:“真他妈的混蛋,跑了这么久连根鸟毛也没见到。哪个探子报的这什么破信,说这边藏着西夏军的大营?”

  “哼,再利的刀,抽不出鞘也不过是块铁片。”也速自嘲地摇了摇头,号称雄霸草原的彪悍之师现在竟变得和无头苍蝇一样。

  “他妈的!要打就打,堂堂正正在沙场上拼个你死我活,这样藏头缩尾的,西夏的男人全都没种!”康里皱着眉愤愤地骂道,“四万个活人白白晃荡了大半天,还不知道咱们将军拿什么回去交代呢。唉,希望天黑前能赶得回老营……对了,兄弟,”他突然笑着侧过脸,带着几份戏噱几份羡慕地问,“你女人快生了吧。”

  “啊,”也速微微一愣,随即挠了挠头,漾起有些羞赧的微笑,“大概就在秋末吧,也不知赶不赶得回去。”温柔的思念缓缓地从他的眼底流泻出来。

  “哈哈,那我得先恭喜你了!”康里愉快地大笑起来,扬手重重拍在了年轻人的肩上,震得也速一阵咳嗽,“到时候可别光顾自己高兴,忘了请我喝酒!——我们也该走了,可别掉了队。”

  “是呀。”也速点点头,目光飘向烧透了的遥远天边,似乎看到了那袅袅的青白炊烟溶入晚霞,还有一片柔和的玫瑰色中女子默默守望的侧影。回去时带上一些西夏出的上好首饰吧,几匹中原的绸缎似乎也不错,她会露出怎样惊喜的表情迎接我的归来呢?也速微笑着在心里默念,啪地挥鞭,归入回营的队伍中。

  太阳像个迟暮的老人,艰难地迈过了黑水峡,硕大的阴影封闭了山谷,只在两旁的山峦上还滞留着一层似有还无的余晖。

  “这鬼地方,他妈的,又长又窄,跟吊死鬼的舌头似的。”康里低声骂骂咧咧,鞭梢尖锐地在地上炸响,卷起几支枯黄的草叶。峡谷里无法像刚才那样纵马奔跑,更加重了堆在心头的抑郁。

  “兄弟,熬过这一段就出了山地了,忍忍吧。”也速抬头看了看天色,被峰壁切割的狭长天空喷出火焰般的光芒,像一条血染的裂口,山谷间激荡着急驰的风呼啸的回音。

  “总觉得……有些不对……”他疑惑地喃喃自语。太静了,在这异乎寻常的静寂背后似乎正孕育着什么不祥的鼓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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