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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了行了,天底下就你一个先知先觉的人?上头没发话你操得那份穷心。还不赶快回老营吃饱喝足睡上一觉。嘿,我可是累得连女人都抱不动了。”

  “也许吧。”对着老友不以为然的言语,也速笑着挠挠头,“我们真该好好睡一觉了。”

  单调的景物加上半天的毫无所获的行军,骑手们的脸上都笼着浓浓的倦意。一只孤雀倏地落在一个根偶然出现并早已枯死的麻柳枝头,摇摇晃晃像个病弱的流浪儿,不知从何处来向何处去……

  猛然间,一声号角长鸣硬生生刺如入耳中,带着雷击般的巨痛延脊柱传遍全身。神志还未作出反应,四下崖壁上无数的敌人已蜂拥而出,震天的杀响伴着巨石和滚木从头顶隆隆压下。紧随其后的暴雨般密集的利箭挟着死亡的喧嚣,连成一片致命的雨帘。



  生,死,仅在瞬间。

  忽至的异变令蒙军措手不及,在前一秒还清明的天地此刻狂砂卷血。有人尚在茫然环顾,就被死神重重地扑倒在地。失去了主人的战马狂乱地横冲直撞,身后拖着已冰冷的尸首。被失惊人立的马匹甩下的骑手还来不及呻吟,便已淹没在滚落的木石和纷乱的蹄影中。

  但,将死的或在生的人都看见了一样事物,那个他们四处搜寻,暗暗诅咒,大声嘲笑过的事物——透过混沌的天日,崖顶的西夏军旗正傲然地在风中猎猎作响,俯瞰着那些无谓挣扎着的祭品。

  也速用力夹紧马腹,一边费劲地躲闪砸下的圆木石块,一边挥刀格开密密麻麻的箭雨。分不清方向了,到处是慌乱,到处是鲜血,到处是哀呼,到处是死亡!践踏在蹄下的是不甘的死者,痛苦辗转的伤者,还有沙土混杂着血肉的泥泞。不敢去看,不敢去想,在其间有多少人曾与自己举杯谈笑,而下一时自己又会身在何处。右臂已挂了彩,被血浸湿的棉袍粘答答地糊在身上。力气像是随着涌出的血液一道被抽空了,麻痹了的手中只余下了刀的沉重。

  真的……已经完了吗……

  “小心!”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惊喝,也速猛回头,迎上那熟悉的背影。



  “康里。”他心中泛起一阵酸热,一旁翻滚的险恶像是被那背影压制了下去。这是第几次了,因为他平安无事的出现,便感到没来由的安心。

  “你小子……嘿嘿,让女人哭泣可不是爷们的作风。他奶奶的!”康里并没有回头,急促低哑的声音似乎伴着心脏失速的跃动,大咧咧的语气却含着常挂在嘴角的笑意,“你不像我……无牵无挂光棍一条,嘿嘿,你呀……”

  话音越来越弱,像被什么堵在了胸腔里,终于再也听不见了。一阵寒气从脊背慢慢攀升,颤抖的手指几乎握不住刀把,“兄弟,你怎么了?”也速带着近于祈祷般的心情推了推对方的肩膀,背影摇晃了几下,然后,颓然地缓慢地栽在地上。

  那声闷响,压倒了周遭震耳欲聋的混乱。也速这才看清,一支扎在康里右腹的长箭。

  “康里……”他瞪大了眼睛,呆呆地唤着,“康里?!”但已没有人用嘹亮的嗓子嚷嚷着回答他。

  心碎了,思想碎了,灵魂碎了。天地山川人马尸体旌旗枪戈……都融化在一片艳红中,一切一切一切都被那片麻木的冷冽的刺目的艳红给淹没了吞噬了。

  也速张了张嘴,喉头哽咽着发不出声音,眼眶却风吹得干涸欲裂。他紧紧握住了肩膀,刚才被那人大力拍过的地方火辣辣地阵痛着,并不是因为箭伤。

  “你小子……我还欠你顿酒呢……”飞扬的尘土遮掩了他抽动的嘴角。

  “别乱了队形!想峡口冲!快,掩护着冲出峡谷!”传令官嘶哑地喊叫着,竭力盖过铺天盖地的嘈杂,在人马交错的屠场上却有些苍白无力。但这些人究竟是久经沙场的精兵,怎会安于成为西夏的砧上之肉。很快,散乱的队型得到调整,排成了锥字阵势。外侧的弓箭手向两的高地一阵急射,伴着惨叫数十具尸体从崖上纷纷滚落。西夏攻势顿时减弱,蒙军趁机向谷口猛驰而去。

  近了,近了,逃离这死地的生路,只差那么些许!

  突然,谷口方向涌来一阵呛人的黑烟,一如那些地冥中的冤魂发出的绝望灼热的叹息,张牙舞爪着威逼过来。

  “火!火!”“西夏人在谷里放火了!”惊惧的愤恨的呼叫瞬时传遍了全军。前锋的人慌忙调转马头,和身后不及停下的骑兵冲撞到了一起。向后撤的命令还未下达,队末又传来如同号哭般的声音,“另一面也起火了!”“火势太大,冲不出去!”

  火焰纠缠着和血色的天空融为一体,贪婪蚕食着峡谷里的生命。对死切实的恐惧即刻瓦解了最后的理性和希望。绝望张开他黑色的怀抱,温柔地包裹起失控的人心。瞪着血红的眼睛咬牙向敌人射出最后的箭,大声嘶吼着冲入茫茫火海,或只是失魂落魄地抱头痛哭。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坐在层层叠叠的尸体上,在一片哀号,焦臭,呻吟和血腥间呆滞地呵呵傻笑,失去了焦点的眼睛仰视着黯淡的天空……

  渐渐的,那些哭喊的诅咒的声音都息了,赤红的峡谷中只余下亡者无语的悲愤。

  太阳终于走了。

  残虐后的沉默笼罩着黑水峡,只有几处未熄的余火在劈啪做响,隐隐的,耳边还若即若离地,环绕着那些撕心裂肺的悲鸣。四万人的命,转眼间就已成了一场大梦。

  “报!已找到敌军大将也里牙的尸首!”

  阿沙敢向来报的小校点点头,意味深长的目光飘向身后的男子。

  那男子只是默默立着,深远的双眼似乎和山谷原野一起沉浸于那份荒凉孤绝中了,干烈的风吹动他空荡荡的右袖。

  ***

  夜幕四合,傍晚时已高悬的那弯镰月,此刻显得银光照人,更拔出了环在四周的山的雄浑。睡意以沉沉地笼上了营地,晚风中隐约传来哨兵的口令问答。远处黄河的咆哮已化为低哑的共鸣,似乎在暗暗感慨茫茫的时世,莫辨的前途。

  “贺兰,河东咽喉之地……得贺兰则得黄河九渡,黄河通则西夏亡。”阿沙敢将杯中酒一口饮尽,又再斟满,沉缓的吟念给几句寻常兵法添上了一抹苍凉色彩。

  虎牙嘬了口酒。无语的沉默凝结在了两人之间。军帐的格子窗外黑晶晶地嵌着一片碎夜,天上几颗孤零零的星子,看上去像是将熄的香火。

  半晌,阿沙敢缓缓抬起头,目光尖锐得如同直刺胸口的利剑,要剥出血淋淋的真意:“察朗台,今日之宴并不仅为了庆功,我想说什么,聪明如你,应该猜得到。”

  “将军想说,疑者不用。”虎牙垂眼看着自己杯中倒映的冷笑,微微一晃,就像曾做过的无数美梦,那影像碎成了一片班驳。

  “依你之计,我军确实大获全胜,但也正因为如此更让我惧怕你的才智。你说你为寻仇而来,但连这个理由本身都存在太多谜团。”西夏主将的目光一黯,划过一道混着杀意的寒光,“此战关乎西夏存亡,我不得不小心。察朗台,我只要你据实以告一件事,你助我军的目的为何,名利,还是其他?”

  “帮助?应是各得所需吧。”虎牙浅笑着蘸些酒水,琢刻般缓缓地在案上写下一个“汗”字,灰暗的阴影隐去了他的表情,“不要名利,我要宰、命。”从牙缝里一个个挤出貌似平静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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