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面,我给石斌的印象是迟钝胆小,而他给我印象是粗鲁蛮横。
几天后他大摇大摆地走进我的教室把钱往桌上一拍,只说了句“小子,还你”就扬长而去。我不解的同时对他的评价又多了一个傲慢。
后来知道那天他只是临时想买书发现带的钱不够才向我借的,他以为这所学校里没有人不认识他,不过,可能全学校真的只有我不认识大名鼎鼎的石斌。
他那时高三,从初中就在这个学校,听说他的高中联考成绩是全市第一,上高中后也是如此,老师们都希望他能在高考时也考出全市第一的成绩来光大学校的门楣。作为老师的宠儿和学校的希望,他的张狂和傲慢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听说他每门课的笔记和考前总结都有很多人出高价买,他每年靠卖这些挣出学费和零用钱。
我刚听说的时候,以为他家里困难,不甚热切地感慨了两句,却被同学耻笑一番,原来他的父母就职于某研究所,是有名的教授,工资除外,每年还有研究经费和高额奖励可拿。
所有人都不知道,我也是在很多年后才恍然大悟,他上中学时卖学习笔记,上大学时炒股票,美其名曰不靠父母独立养活自己,其实是在攒他的创业基金,他对赚钱有一种狂热的偏执,我怀疑在他的生命里没有什么比赚钱更能让他兴奋和有成就感,所以对他而言工作永远最重要。
※ ※ ※
睁开眼的时候身边已经空了,就像睡在一起的每个早晨。他信奉一天之计在于晨,从来不睡懒觉,而我正相反,尤其周末,不到中午我是不会起床的,也不见得睡著,只是喜欢在床上赖著。
门铃煞风景地响起,本不想管,可是持续的“叮咚”声让我实在躺不下去了,起身打开门。
“果然没错。”
是他劳苦功高的秘书方田,她吃力地抱进来一个大箱子。
“你这人真没有绅士风度,看见一个女孩子这么费力的为你搬东西,也不说帮帮忙。”
我微笑,抬手向阳台一指:“放那边。”
她气鼓鼓的把箱子挪过去,坐在沙发上喘气。
我喝著随便冲的即溶咖啡:“你刚才说什么没错?”
“还是石总了解你,他说你懒得很,门铃不按个十遍八遍的不会起来开门。”
她拿过一杯咖啡,喝了一口又嫌恶地放下。
“没错。”
十年了也就知道这些还能有错?入口的咖啡突然变苦,我又加了一块糖。
当年也曾勤快过,因为挑食,我有一副好厨艺,曾经在宿舍里用简陋的厨具为他做饭,再长途跋涉地送过去,那是他创业之初,三餐不济的时候。后来有数不清的饭局等著他,他不再吃我弄的东西。有一天,我看到他把我带去的饭盒随手扔掉,从此我就再也不做饭,包括为自己,当时他只说了六个字:“昨天的,忘了吃。”
“我走了。”方田站起来伸伸腰:“咖啡虽然难喝,还好秀色可餐,多累都值了。”
秀色可餐?我自嘲一笑,看看镜子,里面是一个面色晦暗,嘴唇苍白的人,两个消不去的黑眼圈,昭示长期睡眠不足。
“慢走,不送。”
“你也不看看箱子里是什么?”方田走出门口忍不住回头问。
我笑了:“再见,方姐,我现在就去看。”
毫不犹豫地关门,在那一瞬间,我清楚地看到她脸上的黑线。她大概很好奇石斌那样的人会送什么礼物。
我不好奇,因为我知道,是一箱石榴。
有一次我生病了,他急著要去见一个大客户,问我想吃什么,他带回来给我,我说,我想要石榴。他走了,回来的时候带了一大箱石榴。
从此石榴成了我的伙伴,寂寞时,等待时,难熬时,剥开它,把鲜红的子一个个摘出来,细细品尝少之又少的甘甜裹著的坚硬,吃完一个石榴大概能消磨两到三个小时。
而石榴也是他唯一会买的礼物,通常石榴到了,他的人就会消失几天。
用这个来表达愧疚吗?我笑,那也要他懂愧疚才行。
对了,明天是我毕业的日子,我曾说过希望他来看看,看样子不能来了。
毕业了,我的思想还是一片空茫,没有目标,没有理想,连工作也没去找,难道还接著念博士?当初都是为了这个原因才考研的,没想到三年之后还是一样。
找不到工作就意味著没地方可住,谁叫我当初非要考回北京,这个城市硕士生遍地都是,还好我手里有他的钥匙,于是干脆搬进他家,其实这两年在这里住的时候比在宿舍还多,大部分的东西都在这里,倒也简单。
当我的石榴吃得剩了半箱的时候,他回来了,风尘仆仆,兴高采烈。
我握住他的手用力摇:“恭喜你,石总。”
他大力搂过我,撒欢似地亲吻啃咬,然后不顾旅途劳顿,甚至不先去洗个澡,就开始手舞足蹈地解说去了哪几个地方,见了什么人,如何排除万难做成了这笔生意。
他的公司主要作物流,很时髦也很赚钱的行业,当初大部分的人还认识不到这个行业的潜力,他放弃保研和选派出国求学的机会,义无反顾把全部身家投进去的举动,曾令很多人跌破眼镜,直说石斌聪明一世,怎么就在突然犯糊涂了?这些人在几年后都不得不心服口服。
他是天生的工作狂,赚钱坯,不管做那一行成功都不奇怪,我奇怪的是他永远听不懂我话里的意思,怎么来应付众多狡猾的商人?
等他说得口干舌燥,我适时奉上一杯水,他这才仔细看我:“瞧你的黑眼圈,没精打采的,晚上又干什么了?”
“看小说,上网,打游戏,我还能干什么呀?”
他竖起眉瞪著我,终于因为心情太好而没有出口责备,很快话题又转到他的事业上,都说完了,他想起了我见面时的话。
“对了,你又不知道我干嘛去了,恭喜什么?”
我笑:“你挣了那么多钱没地儿花,终于有人肯替你花了,不该恭喜吗?”
“啥?”
不懂,我叹气:“有个没收入又能花钱的人投奔你,怕了吧?”
因为心疼他赚钱辛苦,我从来不花他的钱,何况除了出去吃饭掏腰包外,他也从来没有给过我钱花,尽管穷学生的我经常捉襟见肘。
在他眼里花钱就要靠自己赚,他当然没问题,从小家境富裕,中学就开始掏同学可怜的口袋,大学又套广大股民的钱,毕业后自己做老板,从来不知道没钱花是啥滋味。
“小样儿的,”他学著某个小品演员的口吻,大力把我按在沙发上,一把扯掉我的裤子:“花我的钱试试,整不死你。”
“臭死了你,先去洗澡。”
“兔崽子,还敢嫌我,我今儿就臭死你……”
那天他一句都没提我毕业的事,大概忘了,也可能是后来太累了,他一高兴起来就没个节制。
第二天他给我办了张信用卡,让我花光了告诉他,我没用。拿著老爸给的找工作基金,顶著一张硕士的文凭,终日在北京城游荡。想找份挣钱多一点,工作清闲一点的工作,可是这年头儿,有钱就没闲,反之亦然,找了很多不能如愿,好容易有几个合适的,人家又不要我,一致的反应是我条件不错,只是缺乏上进心,不擅长沟通。
只有一个地方同意要我,甚至总监亲自、单独面试我,许诺给我更高的工资,条件就是和他上床,我平静地听著,不置可否,在他按耐不住试图摸我的脸时,一脚踢在他裤裆。哼,也不看看自己的模样,长成那样,还敢恶心我。我也不是白在部队长大,老爸带过的二十年的兵,他的儿子怎么也会两下子,虽然胆子小了点,但是我宁死也不向不够美形的人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