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问你了。你不是说我们是第二次见面?”泪竹把问题又丢回给他。
“主子、主子,茶好了。”竹叶犹如一阵风奔跑到竹廊上,手里远程着托盘,托盘上头有精致的茶壶与两只茶杯。
面对泪竹如此直接强烈的质问,竹叶的出现适时解救了不善于说谎的孤竹逍遥,看见竹叶手上的茶具,他有了答案。
“当然见过了,还记的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么?你还不悦地转身离开呢。”他虽不擅长说谎,却很能自圆其说。短短人间二十年,他可真学到不少好功夫。
“你明知我问的不是那意思。”
“可听在我耳里就这意思,就跟你说了,想太多不见的是好,要是进了连转身都不易的死路,可就会走不出来。”孤竹逍遥话里有话。他一盼泪竹能淡忘过去,二来希望可别再针对这问题继续发问,要不然,他就真的答不出来。
竹叶听着两人的话题,有点搭不上,只能静静为他们斟茶。
“你是人么?”泪竹仍执意这问题的答案。
“你问我?”孤竹逍遥指着自己。
“废话。”
“我……孤竹逍遥?”孤竹逍遥巧妙地又问一遍。
“你答不答?”
孤竹逍遥执起杯子一口饮尽后道:“我当然是人了。”
孤竹逍遥是人……这也不算说谎啊!
竹叶搔搔脸蛋,对于主子与逍遥的所谈的内容,仍是一头露水。
孤竹逍遥是人啊……
既然孤竹逍遥是人,那将来他也可能会老去、死去,方想到此,泪竹黯然沉下眼眸,不知怎地,他听见这回答竟有种莫名的失落感。
他……不希望孤竹逍遥死。
对他而言,孤竹逍遥是个相当特别的人,他不曾遇过,即便自己依然无法将他当成朋友,日后,恐怕也没人能取代他的地位。
上次孤竹逍遥曾问他他可曾寂寞过?他活了三百多年,或许,他一直都是很寂寞的,要不然他为何会让竹叶陪伴在身旁。
但有了竹叶,他也不满足。
竹叶以他为天,不曾反抗过他的命令,他要的并不是类似尊敬的感情,而是另一种更深、更深的……什么呢?
是什么呢?
他的心因为答不出来隐隐作痛着,那种痛就好似想要的东西在以为是伸手可及的咫尺,但实际上是无法触摸的遥远,叫人无奈。
泪竹径自起身,默默离开竹廊上。
竹叶目送主子的背影,不解地问:“逍遥,主子是怎么了?”
“……可能是在思考什么伟大道理吧。”他是真心期盼泪竹会用心去思索,而非继续将自己关在心隅之中。
湘江水、潺潺不绝,两岸边、绿意悠悠。
苍穹末、淊淊云海,斑竹泪、痕迹点点。
打有印象起,他就在竹林深处内到处奔跑了,白天休息,晚上游乐。
直到有个以制作竹器具的师父临时在夜晚前来砍竹时,他才第一次见到与自己相同的……东西。
他握住刘师父伸出来的手,跟着他进入村子里,他发现更多更多和自己相似的“东西”。
“刘师父,他手好冰。”
“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可什么都没穿呢,自然会冰了。”
“刘师父,他叫什么名字?”
“这……我在斑竹里发现他的,叫斑竹……不好、不好。啊,有了,斑竹的别称又称‘泪竹’,就叫你泪竹好了。”
刘师父的手摸着他的头,对他微笑。
那时,他根本听不懂围在他身边的“东西”是什么、又是在说些什么,等明白之后,已是半年后的事了。
在他们眼里,他是个十岁多的孩子,因此刘师父与村民都待他非常好,不仅叫他写字,还很照顾他。
这样平安快乐的日子一年复一年,数十年过去后,村民对他的视线愈来愈奇怪,那种盯着他看的眼光已经没了最初的善意,只剩下怀疑、害怕,村民一见到他也会纷纷走避。
他清楚这跟自己长不大的原因有关。
他也想长大啊,不过无论吃再多、喝再多,他的身体依然不听他的意志,对此他也是莫可奈何。
虽然村民都变了,刘师父却不曾变过,这点至少令他安心,可刘师父年岁已大,或许再没多久也会死去,想到此又让他难过。
“刘师父,我不要你死。”
“傻孩子,是人都会死去。”
“那我为何不会长大?我以后也会死么?”他不是人么?为何没有体温、又不会长大?谁来告诉他。
“这或许是上天赐给你的礼物,让你可以活的更久,泪竹,你要试着这样想,才不会让自己更难过。”
他皱紧眉头。“我宁愿不要这样的礼物,村民看我的眼神都好奇怪,我非常不喜欢!”
每当他痛苦或是心烦时,刘师父总会如同第一次见面那样用手摸着他的头,只是他这次有些力不从心,试了好些次才把手放在他头顶上。
“习惯就好了。”
“师父,难道你都不觉的我很奇怪么?”
他瞧见刘师父努力地审视自己。
“你跟我一样是个人,哪里奇怪了?”
“可是……”他很想说出自己藏了许久的秘密,可又怕刘师父最后会跟村民一样讨厌他。
“泪竹,师父陪在你身边也没多少日子了,你是个温柔叉有感情的孩子,师父可一点都不后悔把你带在身边,你要坚强,别让师父失望了。”
他点点头响应:“是,师父,我知道了。”
没多久后,村里开始有人死亡,连大夫也查不出原因,村民因为恐慌,便把罪怪在他头上,趁他有次上山砍柴火时,将他捆绑带至崖边。
“你们做什么?”
“泪竹,不能怪我们,是你害苦了我们的村子,现在陆续都有人死亡,我们要杀你祭天。”
杀他祭天??他瞠目瞪着这些村民。
“跟这个妖怪说那么多做什么,快点放火将他烧死就是了!”
“不!我不是妖怪!师父说我不是妖怪……”他大吼。
“不会长大,不是妖怪是什么?一定是你的关系,要不然我们村子以前都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有人莫名其妙死亡。”
“是啊,一定就是你这个妖怪害的。”
“那不关我的事!我是人,不是妖怪。师父他说我不妖怪,我不是嘛……”
每当他站起来时,就有村民踹他一脚,但他一次又一次地站起,最后依然不支躺在地上。
“你就是妖怪!快把油泼在他身上。”
他开始挣扎,奋力想要逃出生天,他不想死,一点都不想死,他还要照顾师父,师父需要他啊!
“师父!师父!”他嘴里不停喊着师父,无视于村民落在他身上的拳打脚踢。
“抓住他,不要让他跑了。”
“闭嘴!叫什么师父,就是你师父要我们杀掉你的,连他都不要你了,你还喊他做什么!”
师父要杀他??
听见这番话,他的头犹如受到重击,整个人再也动不了。
师父不要他了?
不可能、不可能,师父不会不要他。
“我不信!师父说我是人,他不会不要我的。”他继续狂吼,更试图挣脱村民的制服,他要回去亲耳听见师父说。
“快点压住他!”
“放开我,放开我!”他不想死、他不想死啊。
他的挣扎在肚子感受到一股剧烈的疼痛后宣告停止。
他低下头,看见一把刀子没入他体内,鲜红的血液汨汨流出,那些村民看见他这样子,也忘了继续抓住他。
他看着村民纷纷退开,他的嘴角不由自主扯出一抹笑,抽出刀后,跟着颠颠倒倒地往崖边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