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雀想起白乐天曾说过的话,想起他一提起白云布庄时就会流露出来的骄傲神情——伸手紧握住胸口的小鸟荷包,却也同时碰触到娘给她的金色荷包。刚刚凝聚起的勇气都到哪里去了?她以为只要能快乐的喜欢著白乐天就好,这本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啊……
「你知道我跟白乐天的关系,」金喜起身,低头抚顺了裙子上的皱褶,淡淡说道:「所以我说的话,信与不信由你选择。我来把真相告诉你,只是眼见你吃了闷亏还沾沾自喜,觉得你可笑又愚蠢,替你感到可怜罢了。」
宝雀愣愣的站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连金喜什么时候离开的她都不知道,直到何嬷嬷过来环抱住她,老人家哽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才像是大梦初醒般,发觉自己站得双脚都酸了。「嬷嬷……」
「小姐,是我害了你,我以为那个白乐天跟他爹不一样,没想到……唉,我早就该阻止他接近你,而不是祈求他承诺不让你伤心。白家人没一个能相信的,我怎么会那么笨!」何嬷嬷为了宝雀的失魂落魄心疼不已,万般自责。
「嬷嬷,你别这样,我……我没有什么好伤心的。」宝雀忍著心中酸楚,勉强笑道:「我跟白乐天本来就是为了利益才携手合作的——他为他的白云布庄,我为的是万彩染坊。我跟他……说好了,如果能在织染大会夺冠,天下第一的头衔和代办官布的资格归他,一万两赏金归我,到时候我就有银子让万彩染坊东山再起了。」没错,只要这样子想,她就没什么好伤心的了,只要这样想的话……
何嬷嬷抬眼,望著宝雀那张太过勉强的笑脸,只觉心酸。「宝雀……」
「那个金小姐怕咱们真的赢了织染大会,她金华染坊江南第一的头衔就难保了,所以才会来怂恿我放弃,我才没那么笨呢。」宝雀替何嬷嬷擦去泪水,故作轻松的道:「你放心,我没事。那里还有好几面屏风等著我去完成,我这就——」
「宝雀,你还要去白云布庄?」
「我说了,不会让金小姐的计谋得逞的,我当然要去。」宝雀背起草药篓子,要求自己像小鸟一样的抬头挺胸,不让嬷嬷担心。「爹娘能原谅白家,我也可以的。反正我跟他,本来就是各有所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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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雀来到白云布庄时,知道白乐天出门谈生意,并不在庄里。她是松口气,却也是失望。本来想要当面跟他问个明白的决心又退了几分。
她来到染房,小铁一见了她便诧异道:「黄姑娘,你怎么来了?」
「病好了自然来了。」宝雀勉强一笑,一刻也不等待的开始制作染料,很快的让自己陷入忙碌。「总是要来的,休养几天也够了,总不能一直白拿人家工钱吧。」
「可是我看你病没好啊。」小铁皱眉道。「你的脸色差极了,身子真的没事吗?」
「我没事,真的。」宝雀一边用力捣草药,头也不抬的回答道:「我一点事也没有,你不要担心,真的。」
真的没事,她没那么脆弱,爹娘担心她、嬷嬷担心她,连小铁也担心她,她不能就这样被击倒,她可以很坚强的,因为她有小鸟荷包——
「将来若有一天,你很伤心、失望、害怕,或是很生我气的时候,你就要想著这一个荷包,想著是我把它套在你脖子上的,好吗……」
原来,他早料到她有一天会发现的吧,所以先给她套上了这个荷包,要她不要生气、不要伤心。「白乐天你这个奸商,实在太奸诈了……」
心里恨恨的骂著,但当他那张温柔笑脸又浮现在她脑海,她想起了玫瑰甜糕的香气,想起那在天上绽放、也在他眼中绽放的五彩烟花,想起他说的: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她那么相信的一句话,她那么相信他……
心里,真的好痛、好痛……
用力的捣著草药,想要藉此遮掩她的伤心与难堪,却无法阻止心痛在眼里凝成水珠——泪盈於睫,随著她每一下用力的捶捣,落入染料之中,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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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个白天在沉默与忙碌中度过,这会儿宝雀与小铁并肩站著,看著晒布架上晾著的今天的成果——
「呃……」小铁偷偷瞄了眼宝雀,犹豫著该怎么说。「今天染的布似乎……」
宝雀望著那片布,上头画著的是秋枫风华正盛,落叶遍地沉寂,一抹彩霞天边挂,河堤上一只狗儿蹒跚独行,夕阳垂照拉长了枫树与狗儿的身影——画工依然细腻精致,但那斑驳黯淡的色泽却成了最大败笔。
「怎么会这样……」
「黄姑娘,这染料不显色,根本没透进布里。」小铁搔著头,百思不解。「难道是咱们调配的时候出错了?是水放太多?还是盐放太多了?」
宝雀抚著布面上那本该是红中带紫、却又透著绚烂金光的晚霞色泽,如今却成了晦暗混沌的黯淡赭红……调配的过程没出错,没多加水,也没多放盐,一切依照往常,但为什么她小心翼翼,却又染坏了布?
「你染布的技巧深受你的心情好坏影响……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要让你开心,只要你开心,就能帮他染出漂亮的布……」
难道果如他们所言,她在不知不觉间把心中的喜怒哀乐全染进布里去了吗?
「情人草……被我躇蹋了。」宝雀喃喃自语,心情仿佛跌进更深的谷底。
「情人草做的染料已经用完了,我看就先用别的草药代替吧,否则哪能赶在今天把这面屏风完成——咦!黄姑娘你要去哪里?」小铁见宝雀提了篓子就要出门,连忙拉住她。「你该不会又要上山找情人草吧?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你的身子又还没完全好,不要赶著上山吧?」
「要染出最漂亮的夕阳,一定要用情人草,是爹说的。」宝雀拨开小铁的手,迳自推开了染房的门。「我……想要赢得织染大会,重振万彩染坊,不再让人欺负……我必须染好每一面屏风,所以……我会采情人草回来,重染这块布的。」
「那……那你等乐爷回来再一起去吧,让他陪著你。」
「小铁,」站在门口的宝雀僵著身子,几番欲言又止後,哽咽的声音终於从垂著的脸底下传了出来。「你不要告诉他……我上山采情人草去了,因为从今以後,我都不要他陪了……再也、再也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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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云山中,宝雀背著篓子沿著山溪往源头爬去。之前采到情人草的地方已无情人草的踪迹,宝雀不愿放弃,继续往上找寻。
不知过了多久,宝雀溯溪而上,寻至一山壁旁,左边是竹林森森荫清源,右边则是一短崖,底下谷水潺潺,木落翩翩,是她一个时辰前走过的地方。山涧绕壁而出,宝雀弯身想沾取些沁凉溪水擦汗,却发现自己又忘了带手绢在身上。
「你这家伙怎么老是不带手绢在身上?到底是不是姑娘家啊?」
宝雀愣了半晌,直到发觉眼眶又酸了,才猛然甩甩头,要把他那张笑脸从脑海中甩掉。「可恶的家伙,不要再让我想起你……」抓起小石子用力扔进水中,溅起一阵水花,水珠纷飞之际,她看见了那藏在山壁边的芳草倩影——「情人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