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削、犀利、冷漠的俊美青年,黑洞会把所有物质都吸引,深深地注视着,眼睛里好象有一个藏起来的黑洞,再挣扎也逃不出去,洞悉又冷洌,下巴有锐利的弧度,好象美工刀慢慢磨砺出来,锋利地可以划伤你的骨头,醉人的弧度。
就算这样冷漠,还是会渴望被他注视。
28岁的男人跟20岁的男生完全不同,他看了底下一眼,快要溢满的人群并没让他吃惊,调了幻灯片,打上宏伟的哥特式教堂。
站立着,没拿书,开始说话:
“西洋中古时的艺术因基督教的禁欲思想,不能达到希腊的繁盛,是黑暗时期,而哥特式大教堂高耸入云,强烈的出世精神,表现热情的能力,灌输了一种新技术给西洋艺术。”
低沉的嗓音,磁性,漫不经心,能直直刺到人的心里,禁欲的平静。
--“老师,您做个自我介绍吧?”
有大胆的女孩子在底下提问,旁边有附和有哄笑。
美院的老头子怎么抵得过眼前这个年轻教授一个手指头的魅力!每个人都在底下看着他,杰出的天才画家,因为他,美院的入学竞争率大幅度提高,因为他,每个人都看到了神话一样的奇迹。
他调了音乐,是中世纪的福音,缓慢神圣,四面蒙灰的喇叭终于派上了用场。
底下的少男少女鼓起掌来,合着拍,鼓动他说说自己,他们最想知道的是他本人,不是教堂。
青年教授经历的掌声不计其数,他说话一贯稀少。
这次,他是想到自己曾经也在这间大教室里听过课,做过笔记,回答过问题,但那是多少年前的往事了,岁月都斑驳不清,看着下面期待他的孩子,慢慢说:“我没有读完大学,是个没志气的逃兵,现在还能回来要感谢你们校长肯收留。”
底下一阵笑声。
“每个人的生命中都要经历一段黑暗时期,它或者毁灭你,或者给你以精神,第一堂课就给你们上哥特教堂,是因为我喜欢它的艺术,成熟、完满,精神要达到无限,就要把有限的人格提升到绝对的人格,这在人类身上难以做到,但进入教堂的时候,对神的居所的沉思会替代你对感官的刺激。”
“老师,你的黑暗时期给了你什么?是成功吗?”
“高老师为什么休学?是感情问题吗?”
“老师好象清教徒一样,但一定也有喜欢的人吧?”
喧腾的热闹,教室里有人喊着,有人站起来,不是上课,是开新闻发布会,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只看得到面前这个家喻户晓的著名人物何其卓越何其风雅,完全忘记了什么是上课,他们当中的很多人拼命考进这里,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见到他的真身,得到他的指教。
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在这么年轻取得这么大的成就,简直是奇迹一样的天才。
却还能这么平静地活着,好象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就更让人想知道他究竟在意什么?
他微微一笑,在福音的旋律里,讲台上的他犹如撒播教义的神甫,震住了底下。
“我当然也爱过。”
鸦雀无声。
明明是最亮的阳光都打在身上,俊美的面孔,还是充满游离的冷淡。
“我的黑暗时期就是和我的爱人一起度过。感官的刺激像吸毒,找不到精神、人格,走过很长的黑暗,我又回到了画的身边。”
在说什么啊?
你捣捣我,我看看你,学生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个一路顺遂的偶像在说些什么,从没有在访谈、画展自述、镜头前面说过的过去,说过的黑暗,说过的爱人。
新任老师又开始说哥特教堂,继续上他每周两小时的油画课程。
33
这个地方已经拆了,以前放大屏幕的地方只有空旷的废地,钢筋散落,不久就要建起新的房子来。再没有小情人可以在这里说说情话了。
点了根烟,已经换了清淡的牌子,不再抽烈性烟。
当开车经过凯旋门的时候就像置身默片,他会想起来那时候的那部片子里也有白色的凯旋门,那时候的糖果融在嘴里的味道只记得甜,快要腻开了。
从男孩成为男人,他干得不错。
只是记忆会有选择的出错。慢慢只记得甜蜜的事情,开始忘记坏的事情。
茶变冷。
店里面栽上新的盆栽,上个月的已经谢了,今天又补上新的,开着空调植物总是死得很快。
女孩子叽叽喳喳围着他,关于期中考的疑难解答已经变成包围的轰炸,她们不知怎么找到他常待在这家店,一拨一拨地找着话茬。
像小雀鸟一样,露以前有这样的时候吗?她很早就出来工作,他们没有时间和金钱玩乐。
他把考试答案已经给了这些女孩,她们眼里却瞧都不瞧,着迷地盯着他,转个头,黑眼珠里都是热辣辣,跟金头发蓝眼睛已没有多大差别。
“老师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女孩子交换着秘密的眼神。
明天?2月的第二个星期天罢。
疲于应付。
他掏出皮夹结帐,敦促孩子们早点回家。递钱给侍应的时候,看到茶色的玻璃门外一个人影晃过去,眨了眨眼,就不见了。
有些东西,在心里翻滚。
学生结着伴回家,和她们在咖啡店外分手,就沿着积薄冰的路往前,背包沉多了,打开拉链一看,不止是书,还有一堆不知什么时候塞进去的精巧细致的粉色礼盒,还附着卡片,拿了一个打开,是黑巧克力,嚼在嘴里,化开了,还是不够甜。
天色傍晚,他慢慢走着。这时候人人都回家吃饭了,路上徘徊的只剩像他一样的流浪汉。
要走很久吧,反正也看不到路的尽头。
踩在冰上,嘎吱脆响。空气清冽,微寒。
不想走了,坐到路边的石阶上,路灯缓缓亮起,疲倦像寒意一样沉重。
会突然出现吗?
能跟以前一样,就突然出现的话,自己也不会吓一跳,但心会剧烈跳动。
坐了很久,慢慢真把甜食吃完了,什么都没有再突然出现。
当2月的第二个星期天来到的时候,天上下起了很大的雪。
教师联谊会也选在这时候,美院的女教师一向物以稀为贵,但都是形色的美人,有安静也有活泼的,校长把她们一一跟他介绍过来,再训他这么多年怎么还一个人,再风流快活也得定定心,他看这么多漂亮的人围绕他,倒是自惭形秽。
不能跳舞,就在一边喝喝酒,当学生时就久闻名为联谊实为相亲,所谓优优结合,进化人种,没想到也会轮到自己。
自己正在被不断被偷偷打量,或盯着看,早已经习惯没有感觉。
和自己同龄的教师就算没有结婚也是快结了,三年前闹得满城风雨的求婚只是一个笑话,谁都知道,他眼高于顶,怎么会看上一个男人?一定是在等待一个绝色佳丽吧。
联谊会的酒淡得没味,没喝到尽兴,又伙同一帮年轻男老师跑到酒吧里,再个个喝得东倒西歪,过不了多久,这些人的手机什么就响了,拍拍脑袋个个都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赶紧一一撤退,到最后,只剩下他和另外一个光棍,面前堆满了酒瓶。
“没想到你也挺能喝啊,开始还以为你很傲,处下来人还不错。”
张老师跟他碰碰杯,他长相人品也不错,本来今年就要跟谈了五年恋爱的女友结婚,但她却跑出国留学,婚事很快就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