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你,什么东西都没带就跑了出来,就要严冬了呐,来来,委屈著先这么睡一晚,明儿个啊,老夫带你添点厚衣去,看看还有什么欠著的,一块儿给办了──哎,你好像又瘦了些是不,老夫定要给你补补……
耳边好像还能听见赵湳沉厚的嗓音,令人心暖的关怀,他感到有那么一些不舍。
但,他依然轻轻地将手臂弯回,在黑暗寂静里阖上了门板。
不能跟赵湳当面道别,对他来说是一件小小的遗憾,所以,他只有在门掩紧的一瞬间,几不可闻地喃语了句。
“──再见了……爷爷。”
然后,转身走开。
拐过转角,下意识地拉紧了衣襟抵挡迎面而来的寒气,他忖著此刻若要出城是否会不甚方便,但这问题还没想久,前面一点细碎的脚步声拦了他的去路。
但,他才一个抬眸要瞧仔细,后颈就一阵钝痛,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到了……
***
“……你醒了?”
微微睁眼,半开的眼帘映进些许光线,还有一个站立的人影。晚灯又眯了下眸,想要聚清焦距,看出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将要近丑时了……幸好我交代过,没让人给你下重手,否则你岂不要昏上一夜?”
负著手,站在榻边的,竟然是他前不久在刚看过的……“八……八王爷?”
“嗯。” 恪斓微微扯了个笑,往床榻边搁的一张椅凳坐下。“你……叫晚灯是吧。”
虽然十足疑惑,但是面对八王爷,晚灯直觉这样不妥,便撑起身子要坐了起来,只是颈后那一疼让他顿了顿。
见状,恪斓没阻止他,不过也道了句:“甭忙,现在只有你我二人。” 言下之意,是要他也不用过于多礼拘束了。
“……是。” 虽能了解话中涵意,但晚灯却因此蹙了下眉。
现在只有他和八王爷二人……是吗?那么究竟,所为何以?
烛光有些远,空气的流动拂摇了映影,也模糊了恪斓脸上的表情。逐渐清明的视线有为还是有些许朦胧,他更加看不出纳微微带笑的沉默想要代表什么。
是以,他也不语。
半晌后,恪斓才轻轻笑了两声。“怎么不问问为何我会差人将你带来这儿?” 是一点都不在乎,抑或他实比想象的沉着许多?
用“带”这字眼实在含蓄得紧,不是么?晚灯半垂下眸。“请王爷告知。”
恪斓示哼笑了声。“你礼数倒是周全。” 看不出事翰凛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傲小子教出来的。
听出那隐讽之意,晚灯表情未变,只是轻道:“王爷不弃,在下是为市井小民,不敢有拿翘之举。”
“……罢。” 恪斓定定看著他。“你想要知道原因,我就告诉你。”
晚灯静静的等待下文。
“秘密将你带入府内非为我本意,这乃是……”恪斓凝睇著他的脸庞,专注到几近犀利的程度。“当今圣上的旨意。”
闻言,晚灯浅浅地抬眸,幽淡的眼神中并没有恪斓想像里的惊颚呀然。
“皇……上?” 他像是梦呓般地道。
“没错。” 恪斓在左手皇帝御赐的玛瑙戒上抚了一下。
时间,许是在离开翰凛的府第后,曜广好不张扬地秘密来了一趟,言简意赅地叙述了大概情况,要他找到这名翰凛相当看重的随侍,并且,好生藏匿著,暂时先别让翰凛再寻了去。
也许这么办有些小题大作,但看曜广那一脸沉凝,身为儿臣的恪斓也就不多赘言,照著吩咐去做就是。
但……把晚灯抓了回来之后他发现,曜广这么考量似乎真有几分道理。
之前瞅著他昏沉的面容良久,以及与他醒来后的几句言谈,他不难体会出,翰凛疼宠他的原因。
那是一种难喻的吸引力,但,就如同翰凛那天对他形容的,晚灯晚灯温雅浅柔的气息真会令人忍不住深深沉醉。
光看著他,听他说话,就会不自觉地陶然。
“……有这个必要吗?” 晚灯轻轻扯开一个像是微笑的弧度。
望著他那带些自嘲的模样,恪斓只是道:“你不知道你对他的重要性。”
不知为何,本想习惯性地带刺嘲弄,可一出口,却平稳无波。
在甫听到曜广的几句形容,他也觉得惊讶,他知道翰凛高傲至极,没想到竟也在父王面前摆谱,而且,似乎就只为了──晚灯。
重要性?不……他还真的不晓得。晚灯静了下来,没说话。
而恪斓轻轻站了起身,看了下桌边,才开口问:“要喝点水吗?”
晚灯微微偏过头。“不了,多谢王爷。” 沉默了会儿,他有缓缓道:“请问王爷……那么晚灯何时能够离开?”
大概知道一时半刻走不了,他只好这么问。
恪斓不自觉地嗤笑了下。“你就这么急著想走?”
面对恪斓突如其来,不明意义的问话,他难掩疑惑,但有不知如何表示,下意识地蹙了下眉,浅浅地别开视线。
没得到回答,之见著他著他这模样的恪斓,突然感觉不快了起来。
空气似乎更沈,更闷了,原本就不甚自然的氛围让晚灯更觉尴尬难安。
他轻轻挪开覆在身上的锦被,双脚踩上了地面。在可以堪称为陌生人的面前这么坐卧在榻上,难免教他有些不太自在。
可,这一番举动看在恪斓眼里却有了另种涵意。
他淡淡勾出一个冷笑。“其实你也不用著急。”
眼眸微眯,他和晚灯的视线对个正著,“等到大事底定,不论你想要去哪都不会有人干涉。”
什么大事底定……?晚灯无言地表达了疑问。
恪斓笑著向前走近了一步,晚灯却不自觉地绷了身子,缓缓地站了起来,见状,恪斓的笑意似乎添了一丝妄然。
“你想还能有什么?” 他伸出手,指间勾来一绺晚灯披落在肩头的柔黑长发。
那轻蹙的痕迹还没抚平,此刻又深深拢了一道,晚灯朝旁挪了一步,试图拉开他与恪斓的距离。因移动而滑落恪斓右手的乌丝,在半空中飞划一抹悠扬弧线。
“……不久是你那主子翰凛九王爷的大婚盛礼么?”
如他所料,晚灯果然明显地震了一下。原本就显皙透的脸庞如今却退了浅薄的血色,在昏暗的烛光中竟然幽幻地摄人心魂。
但,不知为何,回了神后恪斓却因此更感不悦。“作何讶异……这都迟早的不是?”
迟早……是啊……有什么好意外的?早在之前他就知道的不是吗……可……是──
黑眸沉痛地一敛,他偏过头,觉得自己似乎就要倒了下去,再也没有任何支撑的力量。
眼底映入他忧凄的神态,恪斓竟泛起一丝怜惜地,伸手攫住了他的臂。
──不!
一直隐忍遮掩的伤口像是遭人撕扯了开,不论他怎么使力,都阻止不了情感的温度,灵魂的骨血,渐渐流逝消散……
下意识地抗拒任何外来的接触,晚灯一把格了开,晃著头,呼吸似乎显得困难,朝前踉跄了几步,终还是软了膝盖。
在摊到前晚灯反射性地伸手一抓,把铺在桌几上的艳绸金绣给不小心扯了下来,房里唯一点燃的烛台倒了,光线随著瓷杯茶壶的碎裂应声骤减。
眼看他宁愿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也不要他的扶持,恪斓一个振袖,往前跨了一步,依稀还踩到了一片细小的碎瓷。
“是了,之所以把你留在这里,也是恐你妒心难忍,节外生枝──”黑暗中,那唇畔笑痕恶意仍然分明。“本王爷不得不佩服翰凛皇弟,竟然也有人对他情深如斯……奉劝你,识点大体,为了他这么甘愿作贱,抛弃尊严──没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