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凛依然旁若无人。视线里,只有晚灯的身影。
“晚灯……”
他似是轻喃般地唤著。回扬的声调感觉好像有点不舍,有点心疼,有点落寞,可,这么教人揪心的口吻却有接著缓缓道了。
“你已不再是当年非艳楼里的鸢鸠,如今只是我只手遮天下的金丝雀,飞出我这座王爷府,外头纵是天大地大……也不会有你容身之处。”
他道的仿若警告,可又温稳沈缓的像是谆谆教诲。
那语气表情措辞没一个搭调得起来的诡诒神态,让人都不禁要怀疑是不是正身处恶梦之中。
“──九王爷!” 赵湳的声音相当难得地生硬了起来。
这算什么?岂不是要断了晚灯所有可退后路?啧!翰凛这小子有在发什么疯?!
理得清楚现实点,晚灯怎么说也跟他情同祖孙,状况交情可不比那蒋家小姐,他试图力挽狂澜,但……
“赵湳,你老人家年纪一把了,难得比本王还不明事理?”
他打断了赵湳的话,轻轻说著,笑容柔柔的。赵湳这一喊,他有怎么不明其中含义?但是,他也要让他了解一个道理。
“本王要留,你抢得走同样……本王要弃,一介大夫如你,可要得起?”
“你──”要不是年纪真有一把,稳敛得快,要不恐怕就不顾后果地劈头臭骂他一顿!赵湳只重重瞪了他一眼,随即就朝晚灯那头睇去。
晚灯好像浮现一丝淡淡的笑……他轻轻一揖,踩著缓慢的步伐走下亭轩,细碎的声音渐渐消失在庭径上。
“哼……”一声轻哼,出自将一切冷冷看在眼底的曜广。
纵是十足细微,也将其他人从剧里给拉回了神。
曜广站了起身。“蒋御史,朕差人送你们回府,此事,”他深深睇了翰凛一眼,“朕会与卿择个商议,定会给你交代……君无戏言。”
蒋家父女也只有领旨,因为这局面可谓乱得让人脑筋打起死结,能先抽身也落得几下轻松。
曜广踱上前,在擦过翰凛的肩头时,低声说了句:“孽子。” 这词儿他此刻道来竟没有什么狠戾之气。
──不管他用意为何,可看他这一连串的动作也能明白他居心叵测,如此安排作弄……要不是念在翰凛是他皇子,怕不早一个极刑就赐了痛快。
“翰凛也从不是什么孝儿,皇上。” 他自己耸了耸肩,觉得说得十分中肯。
曜广又是一哼。“这笔帐朕会跟你慢慢算。”
“……儿臣恭候。”
翰凛似是漫不经心地道,曜广只是一个振袖,不快地离去,蒋家父女见状,也只有跟上,没敢多留,赵湳及简申采相视一叹,一齐退下了。
独留翰凛一人站在原地。
他表情没什么变化,也没有其他动作,就仿佛,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人。
良久,他抬手,掌心接下一片雪,两片,三片……
雪,下得更绵,更密了。
好似要拂去全部的色彩,掩住所有痕迹……
第十一章
走在街上,人来人往,他的步伐看来有些漫不经心。
也许是因为……他不晓得要往哪里去的关系吧。当一个人不确定自己该前进的方向,总是会有些旁徨,有些迷茫,有些……惆怅。
是啊,有那么一点化不开的凄然绕锁在心头,让空洞的灵魂多了一缕虚幻的重量。
但,那有什么很重大的意义?
不过就维持著心跳,呼吸,还有不停歇的脚步。
--他能往哪去?他还是没有答案。
微微顿了下,他环视四周。身边有很多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节奏……好像全世界,只有他脱了序。
好孤单……明明就身处人群之中,为什么还是觉得无依?
“--晚灯……”
这声音……他回头──是赵湳。
赵湳一出府就四处寻找晚灯的踪影,不过找了会儿就看著了,但一见成功地喊住了他,还有一段距离的赵湳还是不放松地大步跑来,直到停在晚灯身旁,这才放心地喘著大气。
“呼……真、真是老了……”他趁著空档说了句。
晚灯伸出手,搀起他的手臂,另一手轻轻拂著他的背。“您身子还硬朗的很。”
他这么道。语气还是一样温和,浅笑依旧那么柔煦。
“你……唉。”赵湳看著他,不禁叹了口气,心疼地覆上他的手,轻轻拍了拍。“降雪了,到老头儿那,你给我沏壶茶好不?我已经让你的手艺养刁了。”
晚灯还是浅浅地笑,只是多了抹歉然。“晚灯很乐意为您沏茶……”不过,不晓得还有没有机会就是了。“可……您知道的,我得走。”
纵然外面没有他可去的地方,他也不能继续待在这里。
“走?你要走去哪儿?”
赵湳的声音不觉大了几分,想到翰凛那席话,突地有是一股火向上冒,“不必理会疯小子跟你讲那捞什子狗皮倒灶的混话!”
一向稳重的他气极了还是挺直莽的。
甚少见赵湳这么粗声粗气,晚灯唇边的笑意不禁扩染了几许。
见他这模样,那抹几乎与之前无疑的静稳微笑,赵湳口气又软了。
“来,别枯站在这儿,老头儿我那房子虽旧,可也遮风避雨……”想到什么,他似乎很轻地啐了一声。“重要的是没有疯犬乱吠咬人。”
说著,他就拉著晚灯朝自个儿家方向走去,晚灯没跟他迈开步伐,原来搀扶著他的手轻轻松脱了开。
“晚灯?”
他静静站在原地,带著笑,缓缓地,摇了头。
“怎地?” 赵湳微微笑了笑。“嫌弃我那破屋?”
因笑意而稍稍眯起的眼睛看起来份外教人心暖,可,晚灯还是隐带坚定地再度摇了下头。“赵爷爷的好意……晚灯心领了。”
他清楚地记得翰凛说过的每句话。那揣测不透的言下之意,总是让人在心里头有著威胁的压迫感,他不能拿赵湳冒险。
“既然喊了爷爷就没有生份的道理。”
赵湳更坚持,一个伸手,又轻轻拉住了他。“别想多了,翰凛不会动老夫,就算他出手,也随他去。”
活了这么一把岁数,就算真有什么,他也不怨。
晚灯望著这向来疼爱他的长辈。不摇头了,笑容还在。
……只是那没溃堤的泪水,是不是也依旧藏在从未有人打扰的角落……?
天晓得?
他只知道他还不到去拜访的时候。
也或许……他错过了,也,早就忘了。
哭泣的方式,流泪的滋味,大熟悉不顶好,太陌生……似乎也糟……
***
晚灯知道一时半刻是拗不过这赵湳的。跟他相处好些年,他的脾性晚灯摸得挺清。
跟赵湳回了他就在王爷府不远的屋宅,晚灯真为他沏了壶好茶,一下午就随著他整理些药材,聊些不著边际的话,然后赵湳就是一个劲儿地拖他谈心,直到要入夜就寝。
讲了些什么……他不怎么记得了。他直到自己不够专心,不过也不费神多想了。
刚一个顺势弄熄了烛光,房里突然拢下的沉黑才让他静了点心绪,他将手里烛台搁在桌边,没朝里头的床榻踱去,反倒往门边走近,轻轻地,拉开两扇席纹格门。
门一开,月光就洒了他一身,衬得背后的孤影更加寂寥。
他转过头看著屋内,月亮的浅柔光晕让他只辨得清轮廓,但他还是深深地,望了一眼。
然后,迈开步,踏在残薄的雪片上,荡出细微地几乎无法辨认的声音。
绕过后进厢房,穿出前堂大厅,来到紧闩好的大门前,他尽量轻缓地打开,跨过门槛,在要阖上门时,他停顿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