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间逸出的一声轻应有点暧昧的甜腻。“怎么了?” 黑眸有些微眯,笑著。
仿佛,最心爱的宠物正在他面前撒娇。
“恕属下僭越。” 晚灯单膝一跪,望著翰凛。“事关重大,请王爷三思。”
他不点明此“事”意指为何,只有他自己明白,他希望翰凛就算再如何,也不要真正激怒皇上。
那对翰凛没有好处。
可,翰凛凝睇著他的双眼,像看穿了他的灵魂。
他轻轻笑了,仿佛真心的打自心底开怀,方才缠绕在周身的诡谧竟悄悄地,都消散了。
“……你要本王重新考虑?” 他朝晚灯走近了一步,这么轻声问著。
“请王爷务必深思,莫过冲动。” 他恭敬回答。
翰凛又是一个笑,让人觉得他接下来好像会伸手去摸摸晚灯的头一样,“好,本王听你的。”
无视于所有人都惊愕的神情,他又说了一句让人更傻眼的。“来,告诉本王,你要本王如何做?”
连皇帝都不放在眼内的翰凛,居然要听一个小小随侍的意见?
曜广的脸黑了一半。
晚灯则是闪过一丝的失措,他不自觉地低下头。“卑职──”
他还没来得及请罪,翰凛就打断了他。“晚灯。”
晚灯顿了一下。“是。”
“抬起头,看著……我。”
不知何时,他不再笑得盎意,不再妄得狂放,他只是深深地,望著晚灯。
“我要你告诉我,你,要我怎么做?”
晚灯缓缓抬眸。盘踞在心头的悲伤,苦涩,纷乱,揪结,痛楚,跟著此刻浓浓的不解,化在他原本是那么柔暖的黑瞳中,泛成一层似水的纱雾,朦胧了翰凛的轮廓。
也模糊了自己的知觉。
──他……要翰凛怎么做?
“说。” 朗亮的声音这么道。像催促,却又太过沈缓,似请求,可又多了掩灭不掉的霸气。
他们就这么对望著。两人所处,像是别的世界,宛若另方天地。
什么都没有,只有他,与他,交缠的眸光。
──晚灯,本王只给你今晚的时间。
蓦然间,晚灯耳边似乎回荡起这句谜一般的话。
翰凛静静地睇著,像是要将他的五官刻划在瞳仁当中。
你要想仔细,想清楚。
这是,唯一的选择。
以前没有。
往后也不会有。
一句话。
只需一句话。
一切。
就看你。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顷刻,又好像已度过几番深秋寒冬。
晚灯浅浅地,半敛下眸,低首,一手握拳直直抵住跪地的膝侧。“……王爷已适成婚之年,为王爷后继有人,应当择贤慧伶俐为当家主母,留下王爷子嗣,若其有幸……晚灯,愿为王爷做牛做马,任凭差遣,以报当年浩恩……”
清澈的仿佛要揪痛人心的涓冷嗓音,低低的,沉沉的,缓缓的,干哑艰涩地仿佛要咳出血来,几乎,要让人怀疑这是否是他的遗言,这辈子最后一次开口地,落了一句。
“──永世不悔。”
一阵像是把人冻会现实的冷风袭来,隐约间,飘带了几许雪花。
──是啊,雪,要开始下了。
“好。” 翰凛淡淡地笑。
雪一旦开始下,周遭就突然变得冷了。风冷,雪冷,浮在男人脸上的笑容冷,向来教人畏惧的眼神冷,不禁也令人怀疑……这样是否连感情都不曾,也不再有温度的一刻。
“好你个永世不悔。”
***
好像,事情的局面早就该是这样了。蒋家父女,皇帝曜广,都不是这出戏的主角,不过是为闲杂人等。
翰凛看著他,开口,挑了其中一个重点。“此番言下之意,就是希望本王娶妻?”
抵著地面的拳头,似乎握得更紧了。“……这是应当……”是的,他是高高在上帝王爷,总有一天,他是得要娶个夫人,门当户对,可以为他留下后继之人的……
“谁要你来评断应不应当?” 他是把话摊得不够明?“本王问倒,是你的想法。”
晚灯从没主动要求过什么,所以,他真的不懂。他只是下意识地忍住不抬头,不敢看到翰凛湛亮的瞳眸。
仿佛……只要再陷入一次,他就会什么都失去。
“然这,就是你给本王的答案?” 翰凛突然,笑了。笑著道出一句。“──很好。” 那低沉的声音莫名地显得特别朗亮。
似乎,要震碎了什么捉摸不清的东西般。
“永世不悔……呵,瞧瞧,我有个忠心不渝的好随侍……是不?”
突然间……晚灯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猛然一跳,险些,就要窒住了呼吸。
“可惜本王──不‧需‧要。”
翰凛的声线相当迷人,他有著听起来很干净的嗓音。干净地像雪,冷冽地也像雪。晚灯蓦地抬首,望进翰凛那对眸……感觉到身上的力气似乎都被抽走。
──他……不要他了……意味著,他再也不能待在他身边了吗?
看著晚灯,翰凛在这一刻,几乎是面无表情地道:“怎地……要一个伺候人的奴仆,本王还得非要你不可么?”
耳膜边仿佛可以听到什么被炸裂的声音,很细碎,很轻微,但是……很疼。那不是自尊被践踏的感觉。而是更深的,更沉淀,更令人撕心裂肺的……
到底是什么……他,已经不敢承认了。
怕的,只要自己一揭清,也许就闭上眼,再也不想睁开。
“这……是我的……惩罚?”
是他瞒他五年的报复?是他口是心非的代价?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答案。
更不了解自己为何要问。即使脑袋几乎就要一片空白,他也明白这是一件愚蠢至极的行为。
但他的声音,在冷风及飞扬的几点雪花里,仍是那般清逸。即使有些破碎,依旧荡摄沁心,而且,更添一丝隐隐凄怆。
──惩罚?
“你……”闻言,翰凛似乎有一瞬间的恍惚。“不这么一提,我,都忘了。”
他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所以,真的在眨眼之间,闪过一丝迷茫。
是啊……他怎么会忘了……他从不轻饶任何违逆他的人。唯一的一个例外,就是晚灯。他知道他受了伤害……但却没人晓得,他并不是基于意欲“惩罚”他的心态这么做。
最起码,这和他对以往那些人大“惩罚”……意义和方式绝对不同。
但是,事实证明,把话讲得之后自己才懂是很不智的行为。因为通常没有人能不误会。
……忘了?听起来……多伤人哪。仿佛他的存在其实是这么无关紧要。
就连惩戒责罚这样一个简单的借口,都不够资格。
晚灯缓缓地站了起来。他的确起身的很缓慢,但那不是众人视线都停留在他身上的原因。
他一向穿得素净简朴,即使成为翰凛的随侍后亦然,单纯的颜色也最能衬出他澄澈静雅的风采。可如今,为何这一袭水蓝灰度清凛身影看来会是这么地……空虚?
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淡了,什么都搁摆在心底,看不著,也抚慰不到了。
那张秀朗脸庞上的表情很静,也似乎很柔,更像覆上一抹朦胧的愁幽,埋藏其下的,是同样的凄楚,还是什么都放弃的绝望……?
“蒙当年王爷收容,晚灯才有今日,数年恩情,性命相报……”只不过,人家并不希罕……是不?“……日后若有属下得用之处,定无二话……请王爷保重……”
他拱手缓道。看起来,却好像个傀儡。
赵湳在旁瞧得几乎要急出汗来,简申采的表情虽然没太大变化,可轻蹙眉间下的复杂无奈焦急却也不逊赵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