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大地点了点头。
「本来山高皇帝远。我们在这儿过得逍遥自在,就那个将军来了之后,这里就不得安宁了。」
「是啊……」我深有同感。想起三年前跟小福抱头痛哭的样子,再想著现在这种生活,真是天差地别。
「再说老爷您是受过伤的人,小福看著老爷您跟著那些人赔著笑说著话儿,小福心里就难受。」小福噎声道。
一时心中大为感动,想著有忠仆如斯,也算是有幸了啊。心中感动,我抱住小福道:「小福,你跟了我这个不成器的老爷有好多年了……老爷对你没有做过什么……你说吧,有什么希望老爷帮你实现的愿望,老爷一定尽力。」
「只要能一生侍候老爷,小福也没有什么所求了。」小福道,「只求老爷能好好待我们下人……」
「这是自然。」我连连点头。「本老爷自是不会亏待你们的。」
「还有啊,老爷,小福没有爹娘了,一生都跟著老爷,老爷您便是小福我的再生父母。老爷,您那天说要把小兰姑娘许配给我的……」小福忸捏道。
「本老爷明日即派人去小兰家提亲。」我满口应道。虽说这只是当日一句随口戏言,但没想到这小子到今天还记著。
「老爷,您昨日让小福去买了二两龙井茶叶,小福当时是自己掏的银子,老爷您可不可以现在就还?」小福大著胆子道。
「这是当然。」我摸摸袖子,摸出几两碎银子,放进小福手里。
「还有老爷啊,昨日小福在整理您的书房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老爷您的砚台,把老爷您的一张画给弄脏了,老爷您该不会怪罪小福吧。」
我心下一骇,「哪张?」
「就是前几天老爷您刚画好的那个画儿,里面那个人在弹琴的被弄脏了,我晒了晒,就把这副画儿跟别的画轴放在一起了。老爷,小的从七岁的时候,就是老爷您的书僮,老爷您从来没有打骂过我……」
额头上暴了一根青筋。那是老爷我画了五天画的画。我叹了一口气,「那是自然。老爷当然不人怪罪与你。想你也不是故意的。」
「老爷您对小福真好。」小福感叹一声,让我这个当老爷的心里好生有满足感。「老爷啊,小福昨日碰倒了老爷的砚台的时候,不止把画儿弄脏了,还弄脏了一副老爷正在看的字,老爷您也不会怪罪的吧。小福从小到大一向手脚不利索,笨手笨脚的,可是老爷您一向没有责怪过我。小福在心里一直对老爷很感激的。」
额头上再暴一根青筋。那是老爷我好不容易狠下心来掏百两银子买的字。想起刚才说过的话,再看看桌子上那碗银耳汤,不由得压制下怒火,「算了吧。今儿个老爷一率不怪罪。说吧,你还弄脏了什么?」
「老爷,还弄脏了老爷您画的扇面儿。」小福道,「老爷,我刚才替老爷您煮银耳汤的时候,差点烫著了手指头。小福可是有好多年没有煮东西了。今儿个厨子被小太子赶跑了,小福才不得不亲自下厨的。」
我伸出手来,用手指尖狠狠地把额头上暴出的青筋按下去。
「还有呢?」我慈祥地微笑道。
「没了,但是老爷,您当时收在一旁的扇面儿有十副,好像都弄脏了……」小福小心翼翼地瞅了我一眼,可怜兮兮地伸出一根手指来,「老爷您瞧,我刚才为老爷您煮银耳汤的时候,不小心把手烫出了一个泡来……」
我努力地克制住自己,把颤抖著向小福脖子伸出的双手缩回来。
「老爷今儿个心里舒坦,不会生气。你尽管说……」
「小福还打碎了一个花瓶。」小福道,「老爷,小福打小就跟著您……」
额上青筋乱跳。老爷我抓抓抓,把额头上刚才被应劭拨上去的头发都给放下来,胡乱地遮住,妩媚地笑道,「还有呢?」
「其实老爷,那个砚台被碰翻了之后,掉到地上破了。」小福瞅了瞅我,道,「老爷,小福知道老爷您一定不会……」
「是啊,本老爷一定不会责罚你的。」老爷我披头散发,笑得春光灿烂。
「那就好。我就知道老爷您对我好,」小福抬起头笑道,「老爷,这下子小福我真的放心了。除了这些重要的,别的就没了。」
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没了?」
「没了。」小福笑道,「不过就收拾那些东西的时候,有一个小小的玻璃盏儿,被我忙乱中一脚踩碎了。」
「一个小小的玻璃盏……」我扶额呻吟。
「是啊。老爷我知道您那些字画儿值钱,小的弄坏了,心里就担心著要受老爷的骂。没想到老爷您真好……」小福喜滋滋道。
「去……」颤音。
「昨儿个韩师爷还说,老爷一定会为了这些字画儿让小福爱苦的呢,没想到,老爷对小福还是很有恩情的……」
「去……」断断续续的颤音。
「老爷您放心,小福以为一定更加效忠老爷您的,我保证,以后一定不会乱动老爷书房里的东西的……老爷……你想说什么?」小福奇怪地望著我不住地喘气。
「去死!」我暴吼一声,脸孔扭曲,,「你给我去死啊啊啊——」
秋日午后暖日下,但见一少年披头散发,暴突地一双凤眼,颤抖著伸出爪子掐住小福的脖子,
「你去死!去死啊!我的琉璃盏啊啊啊——我花了五百两银子淘来的九盘纹彩琉璃盏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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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衫!不!整!的!那!个!人——不!是!老!爷!你!」小福咬著牙一字一句道。
我的脑中轰的一声。
「老爷,我几曾何时看过你如此的样子!」小福道。
我苦笑。低下头来,无味地望著面前碗中醋汤。这种滋味,也只得一人苦闷之后独品。
小福望著我的样子,叹了一口气,收起碗盘,走了出去。
那应劭,我究竟是把他怎么样了呢?
铮铮男儿铁骨,饶是真的怎么了,怕也是放在心里,咬牙切齿一番,不会在嘴上硬说吧。
我何时如此儒弱呢?
抬眼时从自已房内开著的窗口可以看到小福走的身影,不由地想起三年前的时候,也是这般心情这般人。不同的是那个时候,雨打伤心人,
此刻,我却好好地在汾州。
是啊,我可以好好地待在汾州。
人一想到这里,便心安理得,每日早上依旧是拉著自己的驴子出去闲逛,闲逛一圈后回来。
每日早上,仍是吃一碗郝大娘的豆腐。人老大娘得了一个圆圆胖胖的小孙子,我胡乱取了个名,竟然得到了一个月免钱的豆腐。
不由暗叹时令不再,想当年新科即第的时候,京师第一大酒场凤琼楼派人过来以千金求一字,尚还嫌微薄,掷笔翩翩而归。
今日三字,只得一个月的豆腐钱。
不免心里笑叹。但还是每日兴兴然地去喝豆腐汤。
喝完豆腐汤后还是去看长寿的胡老爹,人家胡老爹就是活得有滋有味的,还是齿硬声洪。
只是,再也不去倚翠楼了。
已经有几日未见如花。
怕是人伤心至极点,已不想见我这种人了吧。
事尽缘尽。
不过不去见如花,花还是要买的,过去跟那个牙尖嘴利的卖花姑娘兰儿还是说几句话,一边让人家姑娘包花一边斜眼觑小福脸红手足无措的样儿。
生活啊……
苦苦地笑叹,望见院中人影。
太子几日闷闷不乐,也没有唤人再与他出去玩闹。每日的午后,从我书房里翻了杂书,搬把凳子坐在我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