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呢,还是照著旧例去睡自己的午觉。因为应大将军已经是进京,不知又是为何事,但他原先居住的客房是空了出来,刚好让我可以住进去。
小太子眉间忧郁,我心中只是记下,也不想去细问。每日去请安一番,他无多话,我便施施然地回来。
只是有日午后醒来,浅酌未已,就见小福匆匆忙忙赶来,神神秘秘道,「老爷,太子受伤了。」
我大惊。手中茶碗差点砸到地下。急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小福道,「只是早上在洗太子衣服的时候,发现他内衣及中衣上都染有血迹。」
我大惊失色。
眼睛不由地望一眼院中那抹红影,那少年犹自坐著看书,倒是极为沉静。
先偷偷跟著小福去看衣服。
清亮的从井中打上来的水,衣服浸在里面,便有丝丝血迹漾了出来。
血迹不是太多,但是从左肩处衣襟也有破裂开来,怕是有人想一剑刺入左心未遂。
我不由地心中大为叹息。
这如花,如何是好……
也不知她跟太子说了什么,竟然使得他受了伤也闷声不响。
复急急地冲到院子里看太子。到此人面前时,才发现原来每日中午他坐在我的院子里晒太阳捧本书并不是专心研读,只是人趴在桌上,书垫在脸下面,眯了眼就著秋日暖日就睡。
有晶亮的口水流了出来,流在我的书上。
我看不过去地别过眼。想起我书房里每日一本书被人搬出去,不知有几本上沾了其人的口水了。
呃……也许应该叫「龙涎」……
真真令人心痛我的书啊……
可是人家小太子睡得脸色红润,
又不忍唤醒人家小小少年,只得回房去,随便拿本书来打发时间,过一盏茶左右,出去看看,人家还是秋睡未醒,叹一声再回来,再拿起书来看。
也不知是自己什么时候淘来的一本山野村书,孤魂野鬼的,人跑来跑去的,也实在是热闹,但是心里总是想著那个受了伤的小少年,看不了几页又跑去看看,人家还是没有醒过来。
如此三番,最后实在是没耐性,又不忍叫醒他,只得垂手站在一旁。
小太子一袭红衣,睡至酣处,竟是呼吸声沉沉,秋日红叶纷飞,落了一桌一身。
直至午后三时已过,人家小太子才揉揉眼,伸个懒腰,醒来,嘴里不知咕哝著什么,犹是梦中睡语。
我连连整整衣袖,「太子殿下醒了,下官等候太子多时了。」
小太子喝地一声,像是受到了惊吓,瞪圆了两只眼望著我,望了好半晌,望到我心里都不安地发毛了,方才哼了一声,头转了过去,竟然把一个黑脑勺对著我,「有何事?」
「听说殿下昨日遇刺受惊了——」我道。
「哼,不要你管!」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子打断,我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回答这句如此孩子气的话语。
一时沉默。
太子竟然也没有一句话说。背对著我坐了一会儿,似是觉得无聊了,愤愤地起身,阖起书卷来就要走。
我闭了闭眼,用手扶著额头,看著他就这样子把书页合上,也合上了那刚才流淌在书页间的口水……呃……「龙涎」……
「下官请太子殿下早日回宫。」我在后面跪禀。
红衣身影停了一下,一动不却地站了一会儿,才闷声闷气道,「李斐,你就这样子迫不及待地赶我走吗?」
「下官不敢!」我连忙详禀,「本县最近治安不当,怕对太子殿下不利,还请太子殿下以龙体为重,早日回宫。」
太子哼两声,「如果你愿意随我进宫,本宫自当回去。」
「啊?!」
我一时骇住。愕然。
「怎么样?」也许是我惊愕的时间太久,没有作出回应,太子急急地转了身来,「怎么样?」
我骇得说不出话来。
这太子,怎地如此鲁莽,比我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不是极想见你师傅吗?进京就可以见到他了。怎么样怎么样?」太子一脸迫切,见我没回应,想了想,他又急急地加了条件,「不过你只许跟他相见,不可以做什么事情,然后就回来住我的东宫。你师傅是我父皇的。」
我简直无语。
这太子,怎生得凭地骄纵!墨樵是谁的?我又是谁的?哈哈哈,普天之下莫非他家皇土,难道这普天之下的人也是吗?
「下官之才,不足以胜任京师之职。」我道。
「你……」太子愤愤地瞪了我好长时间,才鼻子里哼了一声,闷声闷气道,「不去就算了。大不了本宫也就在这儿……」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哼哼!李斐!」太子恨恨地揪著书,一眼斜过来看我,黑色童眸里射出刀子来,一刀一刀地刺死我,「本宫就待在你这衙门里,烦死你!哼哼!本宫就是被人刺死,一刀砍死,万箭穿成刺猬,本宫也要待在你的衙门里,死在你的衙门里,冤魂住在你的衙门里,到时候父皇派人也到你的衙门里,本宫看你敢不敢!」
「……」好吓人的恐吓!好一个威胁!
「下官不敢。」我拂袖恭送,「小县危险,所以还望太子早日回京。」
「哼——」红色衣袖一挥,太子气呼呼地离去。
第六章
「下官昨日有得罪之处,还望大将军恕罪。」
面前的人儿凝视著他眼前的一碗汤,凑近细闻,竟是醋味,虽说醋可以醒酒,但如此汤料,真是……不忍卒睹。
李斐,你让我说什么?你该让我如何说好?
「看样子将军是不肯恕罪了。」面前的人儿赔笑道,笑容刺眼,「那可要下官如何是好?下官愚笨之人,又不知该如何向将军赔礼道歉——」
他张了张嘴,竟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狠狠地咳了一声,自己惊讶于自己声音的粗嘎,「不用道歉。」他抬眼,「李大人当真不清楚昨晚做了什么?」
「酒后失态,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将军见谅。」
「……」
甩袖而去。
回房之里,虽然心中仍为刚才他的言语生气,脑里却不由自主地犹自想著昨夜情形。
清秀玲珑的人儿,衣冠不整,仅著一件薄薄的单衣,坐在秋夜枯树下一张青石桌旁,仰著脖子痛饮。
他静静地站在远处。
晚上夜风紧,担心人家一介文人体弱禁不得风,这几日望见他又疲累至极,怕晚上就这样睡在书房会冻著,起来看时,哪知道这人儿竟如此这般的不爱惜自己,一个人夜坐饮酒。
走近了,才听得这醉倒的人儿趴在桌面上,竟是呜咽声传来,「墨……樵,墨樵,你叫我如何是好……」
心里突地像扎进了一把刀。
脚步一下子停住。
风呼的一声过来。自己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但不远处衣衫单薄的人儿竟似一点感觉也无,哼哼两声,手在桌上乱摸著,摸到了一壶酒,凑著壶嘴就喝。
饥渴至极的饮法。如果是在平时,看到不认识的人这样子地喝酒,他怕是会冷哼一声,心里道一声:醉鬼。然后走开。
但此刻,自己的心竟是突地停跳了一拍。
这李斐……同为男人……为何……魅惑至此……
白色衣料单薄,因人清瘦而袖口显大,因而当他抬手举起酒壶之时,袖子垂下来,在风中微动,一段清润细弱的玉臂露了出来。南人瘦弱的他不是没见过,但这种在月光下看著似乎在发光般润泽的身体,却似乎是第一次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