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悦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夜里,丫头们进进出出的,换个衣衫只消伸出双手让人套上,连卸个头饰都有人动手。看着房里那丝绸门帘、琉璃窗、细绸被缎,她有些失神。这种排场、这种富贵的日子,悦悦不是没见过,只是和自己向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这种福,悦悦从来不奢望享。她知道自己将来还是要回她老家去的,现在就好像是暂借了孙行者的筋斗云,飞到天界里游游晃晃,早晚还是要回到尘界,安安分分地过活。
“二少奶奶,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时候不早了,您尽早歇着。”丫头们离开前说。
悦悦想回话,又于心不安,只有点了点头。
不多时,霍毅开了门进来。
“悦悦,我想今晚还是在这房间里暂宿一晚,免得让人起疑。”霍毅关起房门说道。
悦悦脱下小鞋,坐上了榻,将锦被拉得老高直盖到鼻梁,露出了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
霍毅看了好笑,直说:“你放心好了,咱们不会假戏真做的。”说完,他拎起了一个绣枕走到窗前的卧榻。
他吹熄烛火,房间里一片漆黑静默。
霍毅在卧榻上连续翻了好几个身,弄出不少声响,悦悦忍不住说:“你也睡不着吧?”
“嗯!”
“霍毅,我问你,你为什么要离开家呢?”悦悦问。
“很多原因——”
“选一个说吧!”悦悦说。
“忘记了!”
“你离开这么久了吗?这种事怎么会忘记?你的家人都这么关心你,姥姥这么疼你,我不相信你会想要离开,而且还不打算留在他们的身边孝顺他们。如果不是情非得已,我一辈子都不会想要离开我的爹娘和弟妹。我想,你的原因一定不是这么简单。”悦悦睡不着,打开话匣子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错了!就是这么简单,我是自愿的,你是被卖的,没有什么可说的。”霍毅心中突然起了一股无名火,不是气悦悦,而是气自己,只是悦悦不懂。
她不再说话了,翻了个身,纤瘦的背在暗夜中微微抖动。
我是自愿的,你是被卖的。
她心里头恨着这两句话,这两句话,就这样道尽了他们天差地别的身份,是事实,却沉重得让她无法负荷。悦悦侧躺着身体,两边的肋骨隐隐地重痛起来。
“你想家吗?”霍毅内疚地想要表达关切,他知道自己说了重话,虽然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可是却可以想象得到她难过的样子,连带地连他的心也揪痛了起来。他的理智一直在抗拒着,他不想走到这一步,这个完全陌生、完全意外的境地。
悦悦不想回答,怕他会听出她哽咽的声音里,带着对家的思念和孤单。
“悦悦——”
霍毅的声音变得近了。
“悦悦,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还想听我离家的原因吗?”霍毅坐到了床沿,他只是想要看看悦悦。
悦悦摇了摇头后,才又开始后悔了,她是真想知道的。
“来日方长,或许我会有机会告诉你的。”一心只想要打破这可怕的岑寂,霍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说什么。
这几天,他不知不觉地习惯了她的多话,此刻悦悦的沉默竟然让霍毅感到心慌,没来由就是想要听听她的轻言软语。
悦悦听着他温柔的语调,心也跟着软了,要再生气也难。
“悦悦——”霍毅突然一手抓住她的细肩,将她翻过身面对着自己。
月光下的她,就像一朵洁净的雏菊,细致的五官秀丽无常;恍惚间霍毅仿佛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他情不自禁地低头,心想一定是这温柔的香气扑鼻,诱得他想掬一把清香。
奇怪的是悦悦竟然忘了推拒,看着他的俊颜,仿佛这是注定好的一刻,前世今生就等着这一幕,当他贴向她的唇时,好像又回到了梦境里,在梦境里可以撤了心防、可以捕捉到将来会令她惋惜的残缺。
她感觉到,霍毅的唇是暖的、身体是温的,他的怀里是一个最舒适的港湾……但是虽然她很想停留,但他们彼此都清楚,这里不是她最终的目的地。
这感觉原本只像袅袅的轻烟,霍毅只想浅尝即止,可是怎知一碰到她的唇,一丝火焰没来由地蹿起,迅速的蔓延燃烧——他直觉她是一泓清潭,潜进深处会是暖和的温泉。
悦悦心中难掩不安,她恍然了悟,原来在破屋里,霍毅打开麻袋将她救出的那一刹那,她就爱上他了。
她不拒绝的原因就是如此,爱——这东西,悄悄的来了,纵使天塌下来了,它还是会在那里,这一刻,她义无反顾了——
霍毅闭着眼享受着这细软的肤触,他的身体要他继续,然而当他吻到了一滴苦涩的泪水时,理智命令他骤然停手。
他猛然睁开眼推开了悦悦,故意不看她,怕会失了决心。
“对不起!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霍毅冷静说完后,就回到他的卧榻,躺下了身。
黑暗中,这样的沉静还是掩盖不了两人局促不安的心情。
这火势来得凶,是他点燃的,他要负责熄灭。
突地,他从卧榻上一跃而起,开了门大步跨离房间,又“砰”的一声关紧了门。留下了怔忡不安的悦悦。她捧着心,还没来得及平息这心跳,又被重重地撞上,心拧得又快要落下泪来。
第4章(1)
一早,悦悦一睁开眼,就往床前的卧榻上瞧。卧榻上的枕子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床边,软榻上除了放茶的小几,别无一物,四周空荡无人,虽然她心里还是清楚地映着他昨夜躺在那里的姿势。
悦悦不等丫头来唤,就径自起身着衣梳髻。
她推开房门,终于看清楚房前的庭院。如云如海的梅花绽放得夺目摄神,今年的冬季来早了,漫漫一片的梅树好像在向悦悦招手。她赶紧翻了翻橱柜,意外地找到了一把剪子,随后就往园子里跑。
她在梅林中四处穿梭奔跑,不经意地抖落了满地花瓣,有的飘落在她的肩上、衣上,有的就依附在她黑亮的发髻上。
悦悦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下不了决心要从哪一枝下手。盛开的美艳,但含苞的清雅,有的是一丛的素白、有的是一抹的艳红。
悦悦拿起剪子“咋嚓”一声,剪下了一枝白梅。
“人说梅花有一股冰清玉洁的灵气,你剪梅,不怕得罪了花灵?”霍毅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悦悦的身后。
悦悦没想到也有人和她一样,起了个大早来赏梅,毫无预警地被吓了一跳。
她陡然甩开了手上的梅花枝,退后一步,竟然退到了霍毅的胸怀里,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你吓到我了!”悦悦赶紧退了开来,继续和他保持距离。
在一刹那间,悦悦感受到了他坚实的肌肉,好像就算用手捶打也纹风不动似的。
“你吓到了,就表示你相信了。”霍毅得意地笑笑,掸了下胸前的花瓣。
“我才不信!花如果有魂,那么草也有草魂了,那我们吃的菜也有魂,水果也有魂,那些吃斋念佛的人不全要饿死了。人为什么要想那么多呢?真是自寻烦恼。”
“那么你不相信鬼魂了?”霍毅心里暗暗地佩服她的聪明。
“那你呢?”
霍毅没有回答问题,只是定定地看着她说:“你真聪明。”
被霍毅赞美,又让他看得羞红了脸,悦悦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突地,发现霍毅的手直挺挺地伸向自己,悦悦像惊动的鸟儿,想要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