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霍毅一手定住她的右肩,一手细心的、耐性的,将她发髻间的花瓣一片片拂去。
悦悦就这么安静地站着,低着头、绞着热烫烫的双手,感受着他放在肩上的重力和温热。
霍毅食指无意间轻触到她弧形的耳坠,顺着眼光的焦距望去,就见到悦悦脸颊透着霞红。他猛然想起了昨夜里他一触即发的激情,现在她的无言像是在撩拨他、挑衅他,沉静的悦悦更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他只是个平凡的男人啊——霍毅正想要低头。
“你们看看!他们小夫妻真是恩爱啊——”
“二少爷好有情意。”丫头们钦慕地说着。
“是啊——他们读洋书的,就是开化了点,光天化日的——”
悦悦猛然回神,回头看,才知道仆人们都起身了,就站在后头,一边指指点点的,一边捂着嘴想掩饰笑意。
“我要进去了!”
悦悦羞怯地想要回房,没想到霍毅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袖。
“别走!让他们看。”霍毅说道。
悦悦的心情,好像从火山口一下子坠到了冰湖底。原来他早就知道佣仆们在旁边了,所以故意演戏给他们瞧,原来,她在他眼中看到的柔情全是假装出来的。
不错!从一开始,他就说得一清二楚,假装扮夫妻!不是吗?而他假得真彻底,连夜里没有人时还是可以假装。她不禁苦笑着。
“我……”
“二少爷、二少奶奶,老爷和夫人在前厅等你们,今儿一大早,北京那里就来电报了。”管家从前厅的方向而来,排开了丫头们,来到霍毅的跟前。
“悦悦,走吧!”霍毅拉起悦悦的手,就往厅里走去。
悦悦静静地尾随霍毅,经过了长廊、走过了内院,到了尽头,忽地看见长廊旁有一株盛开的小桂花树。没想到在这样的深院老宅里,却有这样的花枝盎然独立,她突然觉得自己就像这一株桂花,形影单只地独活着,努力地开花想得到他的青睐,只要他回眸探看,就值得今生的绽放。
她偷偷地端详他宽阔的背影,看着他走路时的大阔步,偷偷想着他说话时,挑着单眉、不置可否的神情;还有他不说话时,满腹心事化不开的样子。她——爱他,撞在胸口上、每一个一起一伏的心跳都是在说着,爱他、爱他。如果他听得到她的心为他律动的声音,就会懂,就会回头——
只是霍毅脚步踏得又快又稳健,浑然不知悦悦如何辛苦努力跟随、还有她不可救药的恋恋深情。
眼看他就要跨进前厅的门槛时,他停下了脚步,猛然回头,还伸出了手,等着她赶来。
他扶着悦悦,用一种礼貌的、有距离的方式,帮她跨过高高的门槛,一同来到了前厅,只见霍毅父母满面愁容。
“爹、娘!”霍毅和悦悦同声唤着。
“毅儿、悦悦!来——”霍母挥手示意。
“爹!霍管家说北京来了电报,有什么消息吗?”霍毅询问。
“你来看看,这是你大嫂从北京传来的,电报局的人一早就送来了。”
霍毅看着信里的内容念道:“霍楚病重,请速回。”
“没错!这次离开北京避难,留下你大哥和大嫂在城里,我实在是不放心,当时就是因为你大哥身子不好,不适合长途跋涉,才没有一同出来。”霍老爷说道。
“是啊——我以为大哥和大嫂会来河间府,咱们在信上说好的。”霍毅心里有股不祥的预感。
“当初是这么认为,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这时局天天在变。霍毅,我要你和咱们回北京,即刻就启程!”霍老爷斩钉截铁地说。
“可是……爹,我和悦悦的船票都订好了,三个月后,我们就要回英国去了。”霍毅哪里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他当初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不但变了质,还要从头到尾彻底瓦解。
“怎么?难道你一点都不关心你惟一的亲手足吗?你大哥病重,如果有什么不测,你会终生遗憾!”霍父疾言厉色地说道。
“爹,我有难处——”霍毅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什么难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英国和那些学生、华侨们在搞什么活动,我都知道,我没有拦你,你可不要太明目张胆。自从你四年前离家,我就像是丢了个儿子一样,现在你自己成了亲,就忘了亲爹娘了,更遑论是你的大哥。想不到让你留个洋,你就把五伦人常全丢下了!还妄想改变中国?哼!只要你对父母不能尽孝,就全是空谈!很好——你如果不跟我回北京,我就……”霍父震怒异常。
悦悦抢在霍父还没有说出重话以前,握住了霍母的手,看着霍父说道:“爹、娘,霍毅的大哥病重,我们是一定要回去看望他的,是不是?霍毅!”她回头看着霍毅。
霍毅听得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禁要感谢悦悦。她是个聪慧乖巧的女子,虽然在他的面前特别多话,但在长辈面前还不曾失礼,事实上还十分得体地替他解了不少危。他慢慢发现了,她是美丽的,她有一种从性灵散发出的美感,吸引他开始注意她的每一个顾盼、每一个音节、每一股天然的风韵。虽然他极力掩藏心中慢慢释出的情愫,但还是掩不住在注视她时,偶尔会透露出一些倾慕的神采——
“悦悦,那么我们就回北京吧!”霍毅的话里没有问号,他心想,她该知道这是她提出来的,况且三个月的约定还是不变,只不过是地点改变了。
“嗯!”悦悦点了点头。
“太好了!悦悦,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媳妇,霍毅这孩子太野了,很不听话,从小就是离经叛道的,让我们不知如何是好,所以才会将他送到英国——”霍母喜悦中不禁想起了霍毅离家的原因。
“离经叛道?”悦悦不禁笑了,看不出沉稳的霍毅也有年少轻狂的时候。
“是啊!记得他十五岁的时候,就曾经偷钱到妓院里替个雏儿赎身,你说这还不够离经叛道吗?”霍母说道。
第4章(2)
“偷钱?赎身?”
“可不是!他十五岁到学堂读书,被那些狐群狗党们给带坏了,不但赎了个妓女回来做丫头,还惹得人家姑娘想要献身报恩。除了这些,他还会四处打抱不平、和人打架生事,还成立过什么帮会的……这种有辱门风、丢脸的事,还是让我先告诉你,免得你从下人们的口里听来更不堪;还有——他和他大哥两人一同看上……”霍母全心将悦悦当作了自己的女儿,竟然要将霍毅年少的糗事全都抖出来。
霍毅急忙出声阻止。“娘!不要说了。”
“怎么?你害羞了?我还有一大箩筐的事还没说呢!霍毅和他大哥霍楚——”霍母提到大儿子,忍不住胸中一哽,竟说不下去了。
“好了!我这就吩咐下去,叫大伙准备收拾,明天一早就出发。”霍父说道。
“可是,爹!现在回北京的路上还不太平静,咱们可得小心。”
“我备了五辆骡车,都是有经验的车夫,咱们避着大路,多走乡道——”
即使事先已有妥当安排,霍毅还是不由得担心,他一路来到河间府,路上遇见了不少散兵,也听了不少传闻。
当联军打进了北京城,义和团便四下逃窜。满清的士兵有的暗拥义和团、有的又要听命行事、有的又疲于应付联军,以致有许多散兵脱队,联合了逃窜的义和团,成了四处行抢的劫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