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了闭眼,淡粉的双唇忍着疼,扬展出漂亮的弯弧……若早知道如此这般,又何必难为自己吹风受寒地白想了这么久。早知道啊……今晚该乖乖找周公寻梦的……
晨风飒爽,迎面扑在脸上虽然仍有些丝丝寒凉却也叫人清醒,大地由暗转明的破晓时分原是一天中他最爱的时辰,即便赤红的日芒会令双眼涩疼,只因为心底那份在黑暗里踽行太久积累出的渴望。
紧捂着痛到阵阵抽搐的腹部,此刻拂面的晨风虽然依旧飒爽,赫连魑魅却无心享受,不仅只因为伤恙难受,更因为眼前的危难不是他认栽笑笑就能一笔带过的。内息溃散难聚,更遑论这莫名疼痛让四肢百骸如被拆解般地虚软乏力,只能指望这副躯体平素锻链的强健以及与生俱来的敏捷了。
所幸下头不是砖砌石路而是沙土拌杂的泥地,若是能在着地的刹那屈肢缓冲再横向借力滚出,伤害应该可以减到最小,运气好的话不过就是皮肉多些青瘀擦痕,运气不好……也只有牺牲几根骨头消灾解厄了。
努力压下翻涌的疼楚集中精神,赫连魑魅松开抱腹的右掌准备承受片刻后的撞击,哪晓得一切预做的准备却在须臾间全成了无用之举。
一个人,一抹影,就像凭空幻出般,恰巧就出现在他即将跌落的点上。这下子可不是鼻青脸肿就能了事了……最后的念头只剩下认命两字,其余的什么也不及多想,在撞上的瞬间赫连魑魅本能地抱臂护住头颈,然而预料中的剧烈碰撞与折骨痛楚却没有来临,反是种厚实的温暖裹住了他紧绷的身子。
猛抬头,两潭盈满笑意的漆彩赫然占据了整个视野,不用拉开距离判断,光从那双眼里满载的戏色,就不难猜出此刻贴在脸前的人是谁,这一次,赫连魑魅终于确确实实叹出了口长气。
「魅儿,我以为你该很高兴见到我才是,怎么谢字还没说就叹起气来了?」
吸气再吐气,缓缓放松了肢体好调息与胸腹间不曾停下的痛楚对抗,觉得好些了后赫连魑魅才分神问了个完全不像会出自他口的问题。「戎……剩,你几岁?」
没有响应,被问的人只是一脸古怪地拿眼斜睨着臂弯里横抱的对象。还是一样恬静无波的脸容,除了额鬓有些汗湿、神情有点倦乏、唇泽少了点血色外看起来该没什么反常……漆如墨浓的黑瞳玩味地闪过道精芒。「比阿月大上一岁,如何?」
如、何?难以置信地张大眼,对于自己的惊讶,赫连魑魅毫不加以掩饰,只大一岁吗?戎月与爷同日孪生……这岂不是说,这男人……比自己还要小上四岁!有生以来,琥珀般的淡瞳完全忘了灿阳的刺眼睁成了铜铃大圆……
难怪……难怪这难惹的男人每每恣意妄为中总掺着些令人哭笑不得的莫名行径,不过只比爷大一岁呢!想起了远方同样任性的另抹人影,赫连魑魅又是徐徐漾开了抹笑,笑容的温度一如顶上朝阳般温暖。
「魅儿……」低唤的嗓音满是令人心颤的幽沉,戎剩发现自己竟有些失神在这抹绚如阳的笑容里。拂开几绺湿粘在颊上的褐发,长指缓缓沿着颊颔的轮廓细细描绘着,像似在巡弋着自己的领属,然而指下传回的冰凉微颤却叫眸里的深色不满地沉了许多,运指便是一轮疾点,暂止了怀里人儿翻腾的逆涌内息。「痛成这样还笑的出来,你这只猫是哪根筋络接错了线?居然敢笑话我?」
随着戎剩那几指落下,恼人的疼楚就像是水被蒸发般瞬息消失无踪,赫连魑魅徐缓吐出胸口郁结的浊气,抬起琥珀色的眼瞳对上那双深如幽潭般难明的黑眸。长睫眨了眨,突然发现一旦换了个角度看这男人,很多感觉都变得很不一样,就像刚刚的话语,在过往自己只会视作威胁因而提高戒备,可如今听来却觉得那仅是孩子气的抗议罢了,弯起的唇弧忍不住又扬的更高了些。
「……知道吗?我比你大,整整四岁。」笑语晏然,赫连魑魅第一次在戎剩面前完全地放松了自己,语意上更自然而然多了几分身为年长者的从容。
「所以呢?」眩目夺人的亮丽笑颜,令戎剩不禁微眯了眯眼,原来这只猫还有这一面的诱人风情,如果这抹笑不是用来笑话自己的话,他也许……
没意识到风暴渐形,那双淡彩的晶瞳仍是笑盈盈地直瞅着面前人瞧,若在以前,这刻意挑扬的语调只怕早叫自己心生警戒,可现在怎么听都像个半大孩子嘟嘴辩解着自己已是大人的意味。
噗哧一声,赫连魑魅终于止不住双肩连耸地笑出了声音,可惜不待让他多笑上几声,下一刻开怀的畅笑就变成了载满无奈的苦笑。这小鬼头……
歪坐在地上,赫连魑魅下意识探手在跌疼的背臀上敲揉着,搅了老半天原来还是难逃跟地面相亲,虽然结果比起之前那种坠跌已是好得多,但莫名其妙的程度实在不惶多让。
不过就是忍不住多笑了几声,这个该展现泱泱大度的剩王殿下居然就这样恶劣地两手一摊任自己摔得狼狈……识得男人这么久以来,这还是首次见到他这么小家子气的一面。难不成自己原来感受到的所谓危险也包含了这一项?
咬咬唇,赫连魑魅努力咽下另一股蜂涌而起的笑意,二十余载的生命里迟至今日今时他才知道自己原来是个这么爱笑的人。这样的报复举动简直……就是小孩才会使的,摆明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然而好笑归好笑,赫连魑魅这回可是努力绷紧了脸皮,就怕不小心多露丝笑纹这身皮肉又得倒霉遭殃。孔夫子说过的,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不笑了?」角色互换,换成了另双薄唇微挑露出了笑意,却是那种叫人烈阳天都会起寒颤的邪佞,戎剩缓缓蹲下身与那只正扎手扎脚拉起肩上软帽掩上头脸的笨猫平视。
「……没力气。」是实话,虽然能笑得这么痛快的机会很是难得,但这种状况下面对一个没什么肚量的小鬼头,再咧嘴露牙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了,捂着肩头赫连魑魅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
「还你。」不想再追究这一回是否又是男人搞的鬼,赫连魑魅伸手将发簪递出,准备等会儿就回转戎月寝宫,折腾了一宿该先照个面留个讯息免得令戎月挂念,再来就是找地方休息整理整理这一身狼狈了。
「还错人了,这是戎甄那女人的东西,不是我的。」
戎甄?自己是伤在那女人的手下?如杏般淡眸疑惑地微挑圆睁。中伏时天色仍昏幽未明,虽然是在暗器插上了肩头后才知道是支珠饰华丽的发簪,但并不表示连东西从哪来的他都不知道,只是这玩意来的太突然使的手劲又太巧所以他才闪不过。
「不用露出这种笨蛋眼神,我不过说东西不是我的而已,又没说不是我出的手。」
又被捉弄了……眼看戎剩迟迟不肯伸手接过,赫连魑魅索性将东西往地上一搁后转身就走,再跟这个心性如蛇般不定的男人耗下去,下个横在面前等着自己跳的洞坑只怕会深到爬不出来。
「不要解药了吗?」
又是这种饵?仍是头也不回地走,背对戎剩的浅瞳里掠过抹傲然……上一次当若还没学到半分教训,不用等爷开骂,他自己都会把脖子上顶着的东西先给摘了,反正摆着也没用。黄鼠狼给鸡拜年,那男人施舍的大方从来没出自好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