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着了?」难掩喜色地低嚷,躲在中年男子身后的美妇只瞥着人影倒飞的那幕,其中玄妙在赫连魑魅巧妙的掩饰下根本未见分毫。
「不……」双眉紧皱,刀上传回的触觉让中年男子很是困惑,回刀果然不见半分血渍,这小子,竟是骗了自己送他一程。不简单的家伙……是欧阳左相那边的人吗?可那群人不一向以正派人物自居,怎会和杀手搭上了线!
没错,这个—身黑衣的不速之客绝对是个杀手,虽然短短几个回合并未见血,但那没一丝多余动作的身法……是惯于杀人者才有的俐落。「追!」身形疾掠的同时,一抹恼色也浮上了那张朴实若农的黝黑脸孔,综观刚才的交手,那个黑衣人显然轻身功夫不错,这一耽搁只怕是追不上了。
然而世间事总难预料,当两人匆匆追出房门跃上屋檐准备招呼人大举搜查时,就发现那个早该跑不见人影的黑衣人竟然还在,不但人在,而且似乎还受了伤,因为夜空中有血的味道,细看才发现他一手提着双枪,得空的另一手则握了支血色殷然却又璀璨夺目的……
发簪?「主子?」怔忡甫却,美妇就察觉朦胧夜色下的幽影还有一抹,凝目望去才赫然发现这人竟是堂堂剩王,只见他正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睇视着那个夹在他们之间的来敌。
「主子安康!属下们擒贼不力惊扰主子圣驾实罪该万死,叩请主子降罪。」
屈膝叩首,中年男子与美妇极其恭谨地行着大礼,暗地里两人则不禁心念一致地开始替那名错选时辰出门的刺客哀叹,遇上这位主儿,聪明点儿就是赶紧拿刀抹脖子,迟了只怕求阎王收人都难。
「贼?嗯哼……只是个贼吗?」邪魅的薄唇微挑,背倚着屋脊上的华丽石雕,戎剩戏谴地瞥了眼跪伏在屋瓦上连大气都不敢多喘的双卫。「本王怎么不觉得这家伙的胃口只这么小,要不然血婵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难不成是被鬼吓着的?」
「主子英明!」不胜惶恐地把头压的更低,美妇出口的语声已是止不住地轻颤:「那小子身手刁钻,属下一时不察着了道,属下……」
「算了,毋须解释,都下去吧!」
「主子,这人……」
「怎么,有本王在还担心他跑了?」黑眸微眯,清雅的语声霎时微低了几许:「血黥,你俩的职责为何应该不须要本王多做提醒吧?」
「是,属下遵令!」如琴般悦耳的沉嗓温润轻柔不愠不火,却是让伏地低首的两人骤然心惊胆颤,中年男子急忙拉着美妇一叩首后便急急掠退。
可恶!今晚真是叫那该死的臭小于搅得全乱了套,害他在剩王面前丢尽了老脸……紧抿着唇,中年男子眉宇间有着难掩的忿忾……他居然忘了自己与血婵的任务是保护甄主子,若这是调虎离山的计策,这下岂不正好趁了敌人的心意!
护宫十多年了,怎么还会忘了他俩不该轻易离宫的,真是该死!
「啧,下次见着血黥可记得把皮绷紧点。」打发了闲杂人等,戎剩的目光又转回了今晚盛宴的主角身上,唇畔噙着的笑容显示着主人的心情不错,然而却依旧邪肆地令人望之却步。
「我还是第一次看他这么形显于色地讨厌一个人,喔!别忘了还有他旁边的血婵,女人最爱记仇了,尤其是貌美性傲的女人,你赏她的,我保证她十倍偿还都嫌少,说来你这只猫的本事还真不小,连胧一块做数算,好象还没哪个血字当头是你没得罪的,这么玩下去小命不保唷!」
目注着星光下仍如雕塑般一动也不动的人儿,当发觉那只攥着发簪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时,戎剩笑得更是愉快了。「我说魅儿,你的运气还真不是普通的差,若非昨夜被那多话的女人拖得太晚,我不会夜宿于此,也就不会这么不识相地碍着你的路了,只是一年里,本王留宿的次数加起来也不过一只手数还有余,没想到竟还能有幸让你撞着?真叫本王受宠若惊呢!如果没有我,光是血黥、血婵……大概还拦你不住吧?」
运气,的确是背到家了……没正面应答戎剩的揶揄,心里头,赫连魑魅却已是叹上好几声了,亏他还难得多花了些心思准备退路,谁知道才甩了后头的,迎面就被这个好几日不见的男人赏了一记暗的,早知道这号棘手的人物也在的话,拿刀横架在脖子上他都不会挑今晚这种「良辰吉时」造访。可惜古早有云了,千金难买早知道哪……
「不说话?是在后悔出门前忘了翻历本还是忘了平日多烧几炷清香?要反省也别挑在别人的屋顶上罚站吧!没椅没凳的难道不嫌腿酸吗?」
「……」疑惑地对上那双子夜般的漆眸,赫连魑魅确定没见着半分拦阻的意思,男人拐弯抹角扯了一堆话的意思是……放他走?就这么算了!
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没天真到以为戎剩的意思真是叫他拍拍屁股走人,赫连魑魅仍是静立着寸步未挪,若说是了解这男人未免过于托大,只能说是因为太习惯他的作弄,眼前如此的天赐良机,他就不信男人真这么大方地视而不见。
「还想待着吹冷风?那可恕不奉陪了,今晚月晦星稀地,本王实在难有赏景的兴致,晚安了,魅儿!」反身沿着屋檐的曲度漫步,一举一行都显得磊落大度毫无掩藏,然而没人见着的润泽红唇却已是兴趣盎然地高扬。
呵……这只猫,越来越是了解他的性子了呢!只可惜不论再如何谨慎也不过是多增添点趣味罢了,瞧他那模样,真是可爱得叫人无法不作弄。
望着那身影越行越远终至消失在渐薄的夜幕里,赫连魑魅更困惑了。难道这次真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先不论自己有无做小人的本钱,那个人如其名般别扭劣行的男人怎么也跟君子搭不上边吧!还是说……
他真的已对自己失了兴趣?缓缓将双枪缚回,晶瞳里隐隐浮现抹释然的神色……想来也是,一件不怎样的玩意玩这么久也该腻了,尤其自己这玩意还无趣得很,只是……他对自己的不在乎已经到连行刺之举都懒得追究了吗!
迷惑归迷惑,然而当举目远眺也望不着那抹颐长身形后许久,当天方逐渐褪去墨彩换上衣白时,踟蹰未决的脚步还是动了,不但动而且还疾如脱兔激如箭矢。
气满提腾跃如飞,日昼下原本应该鲜明的黑影因为疾速变得如抹浮云难辨,帽影覆掩后,碧洗如镜的瞳眸中满是自信的神采,只要他够快,哪怕再有陷阱也无妨,只要他够快,就算机关尽出也无暇应及!
只是千计万算,赫连魑魅却怎么也没料到所谓伏笔竟是埋在自己身上,当足尖蹴点掠离第二道宫檐时,丹田处骤然涌起阵如刀割般的剧痛,澎湃流转的内息霎时逆行乱窜,突如其来的巨变令全力奔行中的身体完全来不及反应,结果当然只有那一百零一种,自数丈高的半空如石坠落。
迎着湛蓝青空,因痛楚而更显苍白的脸孔上既不是遭人算计的愤怒,也不是片刻后将折肢碎骨的惊惧,而是挂着抹不合时宜却恁般由心的淡微笑容。到底,还是着了那男人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