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的火辣辣大起来,发力一把推得他一退,把门重重关上,去他妈妈的蛋,我自己的屋子,自己付的租,他管我收着什么在屋子里,反正我赵百灵没有求这种人的一天!”
“他以为我陪别的男人睡觉,非得跟他也亲热亲热,他也不拿盆水照照!”
百灵皱着眉,低声咒骂。在这个时候,我仍是她的心腹。
我接上口,“叫他撒泡尿照照。”
“从前是怎么认识这种男人,”百灵黯淡地笑,“想起那人走路时脑袋与屁股齐晃的景象……现在明白了,丹薇,何以那个时候,你情愿在家中发呆,也不跟这些人出去。”
我呆杲的听着,太阳晒得人发烫,我有点发汗,但手心是凉的,整个人有点做恶梦的感觉。
是的,大家都不愁男人,如果没有选择,男人在我们处吃完睡完再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走,又不必负任何责任,何乐而不为。
但自由与放任是不同的。
我们不是贞节牌坊的主人,但是也得看看对象是谁,比他差的人吗?实在不必了。
我说:“百灵,我觉得口渴,我想喝茶。”
“好的。”百灵与我站起来,我们走出公园,太阳仍然在我们的背后。
百灵说:“他把你那问屋子整间锁了起来,不让人进去。”
我说:“干吗?上演《块肉余生》吗?别受他骗,我最清楚他为人了,他只是不想其他的女人进去顺手牵羊。”
“我认为他很爱你。”百灵说,“他爱你。”
“他爱他自己的屁股。”我说,“对不起,百灵,我的话越说越粗,你知道厨房里的人,简直是口沫横飞。”
“我觉得很难过,”百灵说,“我真是寝食不安,日日夜夜想念他。”她用手撑着头。
“你必须忘了他,他并不是上帝,时间可以治疗一切伤痕,你能够养活自己,别做感情的奴隶。”
“我不能控制自己。”她说。
“你并没有好好的试一试,你工作太辛苦,新闻署经常加班至晚上九点,要求放一次大假,到新几内亚去,看看那里的人,你还是有救的。”
“丹薇——”
“人为感情烦恼永远是不值得原谅的,感情是奢侈品,有些人一辈子也没有恋爱过。恋爱与瓶花一样,不能保持永久生命,在这几个月内我发觉没有感情也可以活得很好,真的。”我说。
百灵疲乏地看我一眼。
我伸伸手臂,“看,我多么强壮。”
“你在生活吗?”她问。
“当然。”我说,“例假的时候约朋友去看戏吃饭——不想见人时在家中吃罐头汤看电视,买大套大套的武侠小说,我还有一份忙得精疲力尽的工作。”
“老的时候怎么办?”百灵说。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说,“也许我永远活不到老,也许等我四十了,还是可以穿得很摩登,与小朋友们说话,同时看张爱玲小说与儿童乐园,快乐并不一定来自男人,我并不憎恨男人,有机会还是可以结婚的,没有机会还是做做事赚点生活费,我知道做人这么没有抱负简直没有型没有款,但是我很心安理得。”
百灵抬起头想了一想,说:“你现在是一个人住?”
“是的,我连佣人都没有。”我坦白说,“不能负担。”
“丹薇,我对你不起,如果没有我一时自私,你或者已经成少奶奶了。”百灵始终还是天真的。
我笑,“算了,我或者是个好妻子,但决不是好情妇,我还是有点自尊心的。”我摊摊手。
“你真的不气?”她再三地追究。
“一切都是注定的,”我拍拍她,“回家好好休息,别想大多,我不能帮你,你必需帮助你自己,与他的事,当看一场电影好了。”我说,“你开心过,是不是?”
“谢谢你。”百灵说,“你是宽宏大量的。丹薇。”
“百灵,”我说,“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她问。
“别再来找我了。”我说,“我不大想见朋友。”
“对不起,丹薇,我不再会有颜面见你。”她低头。
“颜面?颜面是什么?”我笑,“何必计较这种事。”
“丹薇,我这次见你,是特地告诉你,我并没有得到我想要的。”她说,“他离开了我。”
“谁得到与我无关,我反正已经失去他了。”我感慨的说,“曾经有一度我是这么的爱恋他。”
“请你原谅我。”她又旧话重提。
“当然原谅你,好好的工作。”我说,“百灵,别想得大多,这并不是我们的错。”我笑笑,“把责任推给社会。”
百灵看我一眼,“你总是乐观的,丹薇,有时候我很佩服你,你总是乐观的。”
我淡淡他说:“是的,我还是对生命抱有热爱,我什么也没有得到,但是我呼吸着空气,喝着水,享受着自由——事情可以更糟糕,我要感激上帝。”
“但是我从来没有碰到幸运的事,”百灵说,“我一向生活得很上进,读书。工作,莫不是依正规矩,连搭公路车的时候都看‘十万个为什么’,我得到些什么?所以我学着往坏路上走,谁知又太迟了。”
“百灵,别说得这么丧气,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我认为我目前的待遇甚差。”她说。
“他什么也没有留下给你?”我问。
“少许现款。”她说:“很伤自尊心,我情愿他什么也没留下。”
“百灵,别抱怨了,有人比你更不幸。”我拍拍她肩膀。
“再见,丹薇。”她说。
“慢着,百灵,你会好好的生活,是不是?”
“是的,我会。”她说,“我想或者会到外国去走一趟。”
“再见。”我说:“祝你找到你要的。”
我回家,带着一颗蛮不愉快的心。
按照平日生活习惯,我洗头兼洗澡,然后捧着一大叠报纸看。
张汉彪生气了,他也不来找我,我们算是宣告完蛋。
我开了电视,不知道看些什么,但是光听听声音也是好的,幸亏天天忙得贼死,一双腿老站着,早已卖给珍珠甜品部了。
问题是我的体重,近厨得食,我已经胖得令人不置信了,衣服穿不下,别的地方不打紧,最可怕的是个肚子,仿佛衣服都不合穿似的。
我瞥了瞥肚皮,并没有下决心节食,算了,谁来注意。
我上床睡觉。
迷蒙中听见电话铃响,我翻一个声。知道,一定是催我明天早上上班。谁听这种电话谁是傻子。
电话不停地轰着。
老娘说不听就不听。
它终于停了。
我也终于睡着。
事情更坏了,没隔半小时,有人按铃,敲门。
我抓起睡袍,才跳起床,外面的声音却已停止了。
我心里想,这些人如果以为我一个人住就可以欺侮我,这些人错了。
我懂得报警,我决不会迟疑。
既然已经起床,我点起一支烟,坐在沙发上享受,如果有无线电,还可以听一首歌。
电话铃与门铃忽然都休止,静得不像话。
在这种时候想起酒店厨房一个伙计,二十多岁,储蓄够了,最近去一次欧洲,回来巴黎长巴黎短,传阅他的旅游照片,不知怎地,在那照片中,他还是他,两只脚微微“人”字地站着,双手永远坠在外套口袋中,把一件外衣扯得面目全非,脸上一副茫然无知的神色。
他与我说:“周小姐,在巴黎有一幅画,叫……”
我看着他。
“叫……蒙娜,对了,就蒙娜。”他愉快且肯定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