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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足足拨了两个小时,那遥遥一 头的电话,像拗不过他似的,终于是姗姗然接过了。

  「老弟,老弟,」惟则那边,不像睡里被吵醒,但声嗓又特别的懒慢。「你怎么还是这么不上道──这种千金一 刻的节 骨眼儿,你这电话有多煞风景!」

  惟刚无心和他瞎掰,直接便道:「惟则,叔叔病了,不肯上医院,你得回来想想法子。」彼端顿了顿,惟则却纵声大笑。「我前几周才和老头子通过电话,他硬朗得像部坦克车──你不会是在使什么苦肉计吧?」

  惟刚先驳了他的话。「坦克车包了一 层钢,他可不会到处告诉人家他病了,」他随即把语气放认真。「我是说真的──今天下午于大夫来看过叔叔,我和大夫通了电话,他认为可能是神经系统或是脑部出了问题,得入院详细检查,可是凭我们怎么苦劝,叔叔硬不肯就医,我真是束手无策了。」



  他堂兄吟哦了一 声,总算说了,「老头子还是一 副拗脾气,可是──」他又一 顿。「他要是不听你的,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惟刚明知惟则是闲散性子惯了,但是叔叔的健康问题兹事体大,由不得他不打起精神来。「无论如何,你务必要尽快回 来──不单是为了叔叔的身体,我告诉过你了,他一 心一 意要把公司大计交给你,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惟刚警告道。

  惟则又是一 阵大笑。「你以为我不知道?──老头子全副的指望在你身上,我不过是吃吃闲饭罢了。」

  「恐怕你再也没有吃闲饭的功夫了,叔叔敲定了期限──十 月,听到没有?十 月!他要你回 来!」这回 ,惟刚说得十 足的严肃。

  电话那端,不住唉声叹气。「就不能饶过我吗?我对搞生意压根儿没有天分!」「你那不叫没有天分,那叫装傻,」惟刚驳道:「惟则,老大──」他的口气又是一 降。「叔叔这回 是来真的,他的身子大不如前了,他一 再表示要交班,这么大的一 份家当,除了你,是没有人背得下来的。」



  他说得苦口婆心,惟则却是嗤之以鼻。「这么大的家当,老头子说了又说,全仗你死去的爸当年打下的根基,要不是有他大哥,见飞不会有今天的场面。」

  方绍东的确常这么提到,但方绍午死后,胼手胝足的苦劳却是绍东一 个人的。惟刚只是苦劝,「在美国这么多年,能玩能闹的,还有什么不足?既然不打算把书念完──」惟则辍学的事,惟刚是一 直不敢禀告叔叔的。「索性打包回 来吧,我不信国外还有什么新鲜玩意吸引得了你。」

  那一 端沉默了片刻,随着干笑了起来。「这倒是真的,这些肥臀奶大的洋婆子,满街望去的豆芽菜,渐渐教人觉得腻了……」

  在挂下电话之前,惟刚格外语重心长的追加一 句,「他盼望着你,惟则。」惟则归不归,他却是没有把握。惟则素来嬉笑怒骂,他的心却始终不知托付在何处。惟刚往椅背一 靠,望着橄榄绿的对墙,墙上悬着一 幅家庭合照,镶在精巧的雕花木框里,泛着年代久远的晕黄色调──照片上的中年夫妇便是叔父母,稍前一 对约莫六 七 岁的男孩,一 个是他,立在叔父跟前,露着怯怯的笑容,另一 个则是惟则,被他端坐椅上的母亲搂在膝上,一 脸的笑意烂漫……惟刚直到七 岁那年才了解,这个女人不是他的娘亲,他没资格喊她一 声「妈」,那是惟则的专利,他没这福分。她一 再告诫惟刚,可叹他总是迷惘,怎么也学不会,跟着堂兄人前人后喊着妈。

  她终于冒火的那一 天,把他拎到房间,掷下一 张照片对他说:「我不是你妈,方绍东也不是你爸──把照片看清楚了,方绍午和江颖秀才是你爹妈,以后别再认错,也别再叫错!」他被罚坐在床前,噙着眼泪,捧住相片,背诵自己的身世来历。那晚,他堂兄偷偷走私了一 碟巧克力布丁到他房间,他是那时才觉得,巧克力的滋味好苦涩。一 直到今天,他都不再对巧克力有好感。

  往后,惟刚断断续续听到双亲之事──他父亲车祸死后不过数月,他母亲和婶婶恰巧同一 天进产房,婶婶顺利产子,他母亲却困难产,百般挣扎生下他后,血崩而死。亲娘与婶婶,自此以后,他是分辨得异常清楚了。

  其实,婶婶也不曾亏待他,吃的用的,样样周全,又有哪样落于惟则之后?只不过她对他的态度总是冷冷落落,他不是她十 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孩子,他们之间永远也不会有母子情分──是以她从来也不搂抱他,牵他的手,抚他的腮帮子,对他亲昵昵嘘声「乖儿子」。他和惟则一 起上学念书,她总挨在儿子身边,一 笔一 划教他写字,惟刚便只能一 边独坐,一 笔一 划自己练习……童稚与年少,他是敏感、怯懦、卑弱,没有安全感的,学校优秀的成绩捧回 家来,也乏人问津。

  到了十 五 岁的暑假,惟刚随叔叔去上工。偌大的厂房上下总有几百人,他是最年轻的一 个,也是最卖力的一 个,每在线上理头做事,一 句杂话也没有,什么工作交下来,转身就去做。他肯用心,又聪明,凡有不懂,工人师傅都乐意教他。

  一 个半月下来,叔叔亲自把薪水交给他,往他肩头那么一 拍,好像他是那个男子汉。厂子─班同事,更特意为他请了桌欢送酒,约好寒假再见面。那是他有生以来体会过最浓的人情。

  惟刚的人生从此有了立足点,崭新的意义铺展开来,他不再斤斤于叔父母的冷落。这十 几年来,除却依然是那份寄人篱下的孤凉,他始终就像当年的十五 岁少年,努力而勤勉,他不是没有犯错出岔过,不是没有亏心惭愧过,但从来做人做事,没有一 天是不明不白的混过,所以──凭什么有人不明不白的责他、怪他、甚至是恨他?

  叔父对他有养育提携之恩,他敬之如神,不论老人家如何对待,他也未敢有半点计较,但那梁约露冲着便说恨他,无端的蛮横,拿的又是什么名目?

  我是恨透你了!

  这话一 出,惟刚原有的那点好奇、那点趣味,一 下子粉碎。

  他是何等愤慨,一 时间他只想出手勒住她那漂亮的小脖子,不许她胡说这些毫无道理的话。他想低头用嘴堵死她那两瓣花苞似的,小小饱饱的唇──他想狠狠,狠狠地吻她!

  昏暗里,一 条娇娆的影子,悄悄欺近惟刚身后……不及行动,他已倏然旋过椅子,一 把扣住那影子的手腕。梅嘉惊叫着滚倒在他怀里。

  「惟刚──」

  才只一 呼,她的嘴巴旋即被封住。惟刚狂吻梅嘉,就像狂吻梁约露。

  ──他脑中心里胸底想的梁约露。

  他一 条手臂箝住她的腰身,一 手轻揪她的头发,把她的头揪得往后仰,他的嘴猛烈地辗压她的唇、脸和颈子。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狂暴,梅嘉恍惚地欣喜着。她在微痛中迎合着,扭动着,双手攀援他坚实的肩块。

  纤薄的紫缕,大半自她身上褪滑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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