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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老汉却回 头对她连声道:「请进来,请进来。」

  约露只得局促地跟进了大厅。

  这大厅非常华美,右方一 堂明式紫檀桌椅,精雕细琢得好比故宫的骨董,旁边的红木长几上,坐一 只巨型青花瓷瓶,供着一 大簇雍容的紫红大理菊,扑起了一 厅的明静幽香。约露小心翼翼立在那方花团锦簇的大地毯边缘,生怕一 脚踩下,就把它那细致的助理给踩坏了。她看着梅嘉和老汉把老者扶到左边一 堂气派的黑小牛皮沙发,绣垫衬在老者背后,让他闭目斜靠在那儿。

  还没人来得及说话,大门蓦然敞开,一 名高大的男子急急走进来。



  约露登时傻了眼,心里直呼不可能──这个大剌剌走进来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两个小时前,和她在办公室不欢而散的方惟刚。

  惟刚见到她,显然也是一 愣,深深看她一 眼,却没有说话,匆忙踅到老者跟前,欠着身低问:「叔叔,怎么了?您怎么不声不响就跑出去?没发生什么事吧?」叔叔?他喊这老人家叔叔,对老人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约露心里开始发毛。老者却径闭着眼,不答不睬,全没反应。

  惟刚回 头向那名自唤为罗庸的老汉,投以询问的眼光。老汉把他拉到一 旁,附耳悄声道:「老爷子刚刚让这位小姐送回 来,看脸色,人像不太舒服。」上午罗庸一 发现绍东人不见了就立刻急电惟刚,惟刚才会拋下公务,仓卒赶回 策轩。

  惟刚回 老人身边,口吻更委婉了。「叔叔,我请于医师过来一 趟,您的气色不大好呢──」

  老人的双眼突然瞠开来,一 张脸板得紧紧的,严声回 道:「告诉过你多少回 ,我没什么毛病,你怎么开口闭口尽说要给我请医生!」他急喘了几下,才把一 口气透过来,眉色却颦得更阴沉了。「在家待得气闷,出去溜溜,如此而已,哪里就这么大惊小怪了?这是什么时候,你放着公司跑回 来?不要忘了,见飞是不养闲人的。」

  老人的态度,老人的言辞,毫不给人留脸,连旁观的约露听了,都感到刺耳难受,那方惟刚脸上,更是红一 阵白一 阵的,好不难堪。一 时间,大厅就像座冰库,把每个人都冻得僵僵的。



  这就是了!这老者便是大名鼎鼎的方绍东。约露僵立在那儿,大气不敢喘一 下,就怕引来注意。天知道,和她一 起坐在公园谈论见飞大楼的老人家,竟然就是见飞的老主子。今天中午她跑到小公园啃面包时,万万没料到最后会来到这座富丽堂皇的大厅,和方绍东、方惟刚叔侄在一 起!

  「既然没事,我这就回 公司。」惟刚说,语气仍然谦逊,但音调至少掉了半度。他向罗庸使个眼色,罗庸立刻上前,佝腰对绍东道:「方老,我送您回 房间吧──中午帮您准备的干贝排骨粥,还温在那儿呢。」

  惟刚立在楼梯口,目送两人一 级迈进一 级的蹒跚上楼,然后他回 身转对约露。他那眼神,还留有一 抹受了伤的余晖,荒凉的,落寞的,孩子似的闷闷不乐。看着他,约露心口上有个地方在突突跳动,让她觉得痛苦,那是一 种抵抗不了的冲动──想把这男人当成孩子似的搂进怀里,疼他,或安慰他。

  她真疯了!

  「有些人真让人觉得奇怪,」梅嘉一 把挽住惟刚,尖起鼻音开腔道:「方伯伯没头没脑的跑出去,然后歪歪倒倒的回 来,后头还跟了个女人,实在教人心惊肉跳,就怕他扯上不三 不四 的麻烦!我以为是谁,这位不就是咱们社里的翻译小姐?平常兼兼差、写写稿那一 位?」一 口气的尖酸,把约露的末梢炙得都簌簌抖动了。

  惟刚却说:「妳多久没到公司,梁小姐现在是我们的文字编辑了。」他把梅嘉丢在后头,径自走到约露面前,问道:「老先生是妳送回 来的,梁小姐?

  怎么一 回 事?」

  约露极力不去理会梅嘉的两道眼针,吸吸气,把午间遇见方绍东的始末,用高中写周记那种简洁感说一 遍。

  惟刚蹙眉,甚是惊异。「他一 个人坐在公园里?身子出现不适的现象?」约露点头。

  罗庸一 下楼,惟刚立刻吩咐他,「打电话给于大夫,请他下午过来给老先生做个诊察。」罗庸显得有些迟疑,惟刚向他保证,「不要紧,于大夫和叔叔是老朋友了──如果叔叔怪罪起来,由我负责,他的身体有问题,不管他自己是怎么说的,一 定要请医师看看。」看来这个家,固执的人不止一 个。

  罗庸去后,梅嘉走了来,又把惟刚胳臂搀住,娇躯尽挨着他,惟刚挪一 步,她也跟着挪一 步,那股黏腻劲儿,方惟刚是怎么呼吸喘气的!

  看梅嘉这副打扮,显然住在方家,她和惟刚的关系,岂止于论及婚嫁。

  梅嘉睨着约露,打鼻子里冷笑。「我说梁小姐也真不含糊,不但眼尖,动作也快,一 般人哪注意到公园里一 个老人家?──不过方伯伯可不是普通的老人家,是吧?」用那一 口童音讲这些刻薄话,听来更可恨。约露也不去睬她,眼光向惟刚一 拋,脸上少了点笑容,口气却是甜蜜蜜的。

  她说:「我得赶回 社里,社长,您可以送我一 程吧?动作不快的话,我的『招牌』就要砸了。」

  约露没想到惟刚竟泛出一 阵笑意,彷佛也知道她这是存心和梅嘉别苗头。梅嘉那张脸绷成什么形状,自然不必说了。

  「我们这就走吧,」惟刚道,挣脱梅嘉的双手,似乎也急着回 公司。他边走边朝大厅一 侧的拱门喊道:「罗庸,我回 办公室了,老先生你多关照点,有事打电话给我。」惟刚很是出奇的开了部骠悍的黑色吉普车,约露一 上车就后悔了。向他开口搭便车,不过想气气梅嘉,却忘了自己和他还有梁子呢。此刻两人同处在这狭隘的车厢里,惟刚整个人突然就壮大了,像个巨人,威胁到她的存在。那股压迫感,让她每一 口呼吸,都觉得氧气不足。

  她想逃走,但车引擎一 吼,即向山下飞窜,有种要带着她同归于尽的味道。约露坐得僵直,把一 只鱼形小钱包捏在手心。午间离开公司,就只带了这只钱包。不知道有没有人发现她没回 办公室?

  路上,约露几次偷觑惟刚,他的侧面凝注如石,没有特别的表情。也许是专心在开车,也许是在想些什么,总之,他没说上只字片语,没问任何问题,更没提到他们上午未完的谈话,甚至没再朝她看一 眼。

  飞过车窗的景色,久看让人怔忡,约露觉得她有好多事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她对惟刚屋檐下那个女人那么介意?不明白为什么方绍东对待儿子的情感那么深挚,对待亲侄却又那么俚吝?

  不明白为什么那张孩子似受伤的表情,刀一 般地划在她心头,愈划愈深?***当晚,惟刚在公司未有半点延宕,八 时不到,便匆匆赶回 策轩。罗庸也不给惟刚探看叔叔,只嘘声告诉他,老先生服了药,已经歇下。

  他转到书房,根本不理会时间,抄了话筒,直拨洛杉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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