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太麻烦你了。”我说。
季泰雅笑着说:“没关系。下来后什么时候想吃早饭就叫我。”阿刚只是宽厚地笑笑。
早餐是咸豆浆和鸡蛋饼。热乎乎的豆浆喝得全身暖洋洋,清香的气味散满客厅。趁阿刚去洗手间的时候,我对季泰雅说:“昨天晚上真是不好意思了。”“哪里哪里。”他笑着,笑得有点怪,让我更觉得不好意思。
我接着问:“你和曹剑刚真的很熟了呢。看,你都叫他阿刚。”
“很熟也算不上嘛。才这么些日子,刚刚认识嘛。比不上你们喽,嘻嘻。昨天你的热情还真让我吃不消,只有他这样的好人才能忍受……”
“你……什么意思?”他清秀的相貌在古怪的笑容中看来如同即将开始作恶的天使。我的头开始慢慢变大。
“呵呵,我不是问你是不是梦见什么美女了吗?还是你平时睡着后就喜欢紧紧搂着什么呢?”
“啊……?!”
“我差点以为你是那种人呢,嘻嘻……”
“求……求求你别说下去了!”
“别说什么?”阿刚正好进来,听见我的后半句话,不解地问我们。季泰雅看着我们两个,捶着沙发背笑得前仰后合。我恨不得马上在地上挖个洞钻下去。
幸好曹剑刚打破了僵局:“小季,走廊上的壁灯和卫生间的顶灯不太好,没法关掉,到现在还亮着。”
“是呀,上次线路大修的时候没有排好,现在要用总闸才能开关。等你们出去玩我就把闸拉掉。”
我有点于心不安,阿刚好象昨夜就没怎么睡。我问他:“今天还爬山吗?”
“当然。昨夜风那么大,难得今天天气能变得这么好。不去浪费呀。”
***
天气真的很好。远古时期的一次地震使浅桑岭山体上裂开一道大口。山顶的泉水冲刷着林间松软的土质,冲去了表面的浮土,露出石灰质的嶙峋岩石,在自然的鬼斧神功造就下,垒成依稀的阶梯形。而千百年来一次次山洪暴发从山上冲下来无数鹅卵石,大的嵌顿在阶梯上,小的则随波逐流成为浅浅的溪床。这些岩石于是成为上山的捷径。和煦的阳光下,我们踩着鹅卵石,沿着崎岖的溪岸一边慢慢向上爬,一边翻出大学里学的古董:生物学,辨认沿途的植物,作为美丽春日的消遣。没有城市的喧嚣,没有惯常这种场面下会有的导游的喇叭声,也不用担心走得太慢错过旅行社的车子,更不用挤在大堆游玩的人中间匆匆拍上一张通常曝光很糟表情僵硬无从体现旅游的快乐和风景的优美的“到此一游”照片。我不由得暗暗感叹阿刚选的这个好地方。
2点半的时候,我们爬上了一块大鹅卵石。这块大鹅卵石正好处于山体突出的部位,视野开阔,可以望见很远处的小市镇、农田和淡如银链的大河。溪流在这里呈锐角从头顶不远处的山顶奔流而下。四周非常安静,只有淙淙的溪水声和啁啾的鸟语,加上偶尔路过远处机耕路的拖拉机的马达声,告诉我我的听力没有丧失。阿刚提议坐下来休息。我们背靠背,坐在鹅卵石比较平坦的顶部,欣赏着美景,吃从旅馆里带出来的午饭:手制的火腿鸡蛋三明治和茶。微风吹过,飘来不知名的野花淡淡的香味。
“看啊!”我和阿刚几乎同时叫起来,接着同样地笑着用胳膊肘推对方:“你先说。”最后我说:“你看到了什么好东西?”“不是好东西。还是你先说吧。”“我看到了教授和那个马屁精药厂代表。”“哪里?”“那边。”
山那边下风处,小溪被岩石阻挡形成的水池边,蒋教授和马南嘉带着渔夫帽的头并排在一起,好象还有一个塑料鱼篓。曹剑刚转过身来,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淡淡地笑了笑:“是吗?”
“他为什么这么讨好着蒋教授呢?毕竟,蒋教授已经不在医院里做了,不会再消费OLYMPUS公司的产品。”
“听说是广告业务。好象是那公司的椎间盘镜在蒋教授负责的版面上登了个广告,作为额外的答谢。不知道是什么怪东西。”
“哦,那个啊,是挺新的技术,不用开大刀,只要插进小小的几根内窥镜,就能把突出的椎间盘捣碎吸出来,解决腰痛病。内窥镜是外科的发展方向,不断推出新产品的公司很多,竞争也很激烈。不过那家伙那么能说会道,确实不该是做医生的料,应该出去做销售。”
“也许,事情并不是完全象你想象的那样。”
“是吗?你有没有觉得他有一种隐藏不露的痛苦?也许,整天给冷脸的老家伙陪笑脸太累了吧?呵呵。”
阿刚没有答话。我觉得他并不同意我的意见。他的眼睛,好象看得比我深。我问:“对了,你看到的是什么呢?”
他抱歉地笑笑说:“是不好的消息。看,那是什么?”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一眼就看到了,大叫了一声:“啊呀!见鬼!”正要站起来,突然想起鹅卵石的表面是椭圆面而不是平面,待到此时已经来不及了。顺着石头表面,我斜斜地滑了下去,“扑通”一声落在溪水里。
***
我们敲开旅馆的门时,太阳已经靠向地平线。季泰雅穿着围裙来开门,看到门外的情景哈哈一笑:“要死了,这个天去游泳,还忘带游泳衣?”
“什么呀!”我有气无力地说。马南嘉出来看热闹,见了我的样子哈哈大笑。阿刚说:“朱夜,即使看到大树倒下把上山的路堵了,也不必这么激动呀。我们可以明天稍微早一点启程,自己走一段路到可以通车的路段去等开上来接我们的公交车。大不了背着行李包走20多分钟。再说行李也不重啊。”
我无奈地说:“我怎么知道我会收不住脚掉下去!我明明是在平坦的地方站起来的。”马南嘉说:“你的屁股坐的地方平,可你的脚下就是斜面了,总不见得你是坐在自己的脚上的吧?哈哈哈哈……”“你……”
我们一路说着,一路到了客厅。季泰雅端上了热茶,放在我们每个人面前。
阿刚插道:“有什么鱼吃?鲫鱼?鲤鱼?还是泥鳅?”
我因为衣服湿着,不想坐在沙发上,一个人在屋里走来走去。听到这话,我狠狠地说:“只怕连泥鳅也没有。”
“不对!”马南嘉纠正道,“太小瞧蒋教授的技艺了嘛?今天就等着吃得你嘴巴都掉下来吧!”
我设下圈套问:“当然也有泥鳅烧豆腐罗?”
“那是自然。”
“哦!”我恍然大悟地说,“怪不得!我掉下水的时候,泥鳅就在我手掌下穿来穿去。‘鱼口密度’这么高,当然有好欺负的小泥鳅被其他大鱼挤到你的鱼勾上来罗!”
阿刚笑倒了。马南嘉伸手捶我,阿刚站起来拉住他,我说:“让他来呀!我会怕他吗?”
季泰雅端着一个大碗走过:“喂,泥鳅可不小,这个我可以作证,吃饭吧。让蒋教授一个人坐在楼下等了很久了,你们还斗嘴!”
桌上已经摆满美味,包括酸辣鱼头汤,红烧鲫鱼,糖醋划水,木耳炒鱼片,豆腐烧泥鳅和芹菜拌豆腐衣丝。
“瞿先生呢?”我问。季泰雅向楼上看了看:“刚才上去了。应该会下来吃饭的。”
“啊!爬山让人胃口好,”我说,“我好饿啊!能不能先开始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