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咪要我来这里相亲,她说那个男孩子很适合我,如果我们两个聊得来,今年年底就可以准备结婚。”
湘云愣愣看着他,眼中起了一层水雾。她眨眨眼,想眨去眼中的水气,不料却滑落了一滴泪。“你骗我,你说一切,都还是和以前一样,可是都不一样了。我想见你,却见不到你。”
她深吸几口气,稳住过度激动的情绪,抿了抿唇,努力挤出一丝笑意,“我得走了,太久没回座,我妈咪会以为我在厕所里昏倒了。”她转身要走,但身子却仿佛有自己的意识,钉在原位丝毫不肯移动。
湘云背对着他,过了半晌,才语带哽咽的说:“我好怕我会慢慢忘了你,忘了在自由岛的日子,忘了真正的自己。”
“不会的。”子城捉住她微颤的小手,将她拉入怀中,低下头想吻住她颤抖不已的红唇。
“别……”湘云别开脸,让他的吻落在颊上。她轻轻推开他的怀抱,在他面前转了一圈,雪白的纱质衣裙摇曳成柔美的花朵。
“你看,现在的我还是你记忆中的娃娃吗?穿着长裙没办法跳进海里捉鱼,没办法和你一起修小木屋,没办法跋山涉水去找瀑布,连大声说话都显得突兀。时间变了、空间变了,人如何能不变?或许我应该乖乖当我的搪瓷娃娃,别妄想去改变什么,一切终究还是回到原点。”她苦涩地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朝他优雅的欠了个身,“拜拜。”
子城没有拦住她,神色阴郁地爬了爬长发,举步走回座位。
“怎么去那么久?”俞锦源不悦地皱眉问道。“让甄夫人和甄小姐在这里等你。”
甄柔若优雅的轻摇螓首,柔美的一笑,轻声道:“其实还好,俞先生不用挂怀。”
与湘云相仿的笑容与神情仿佛是引信,倏地点燃子城强抑下的情绪,他猛然站起身,不顾一切的冲出咖啡厅,直奔向停车场。
“子城!”俞锦源被他意外的举动吓丁一跳,待回过神要拉住他已经来不及。
在车上打盹的司机直到子城猛敲车窗才醒过来,支支吾吾地开口,“大少爷,我……”
“下车!”子城把司机拉出车外,跳上驾驶座,发动引擎,踩下油门,仿佛一阵暴风狂啸而去。
由车窗贯人的强风吹乱了他的长发,却吹不去他内心的混乱与愀痛。
多么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看着她眼中的无奈,即不能大声而坚定地对她说:放心,一切有我!
他又能改变什么?带着她私奔,然后让两家人成为社交界的笑柄?他可以不理会外界的蜚短流长,任由他人笑骂,但教他的家人和湘云一家人要如何面对?
银灰色宾士轿车在拥挤的台北街道疾速行驶,最后转向市郊,漫无目的地奔驰在平坦的柏油路上。
橘红色的夕阳慢慢消失在地平线的另一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沉的夜幕。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子城忽然猛地踩下煞车,掉过头将车驶向市区。
◆ + +
湘云着着镜中自己肿得像核桃大的双眼,苦笑地摇摇头,拿起毛巾包住潮湿的长发,走出浴室。
她知道今天下午把她妈咪吓坏了。从洗手间回座后,她的眼泪就像断了丝的珍珠一直掉个不停,吓得她妈咪以为她发生了什么事,连相亲的男方一家人也以为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毛病,情绪很不稳定,没多久就找借口告辞了。
回到家中,她的泪水还是没有停止的迹象,她妈咪问她在洗手间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是一个劲儿的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天知道她怨死自己的迟疑与怯懦!她多想赖在子城的怀里永远不要走开,她想念他的味道,想念他的拥抱,想念他的一切一切,可是勇气却好像被她留在自由岛,忘了带回台湾,让她什么也不敢做。
她还替他挡过子弹呢!现在却连紧紧抱住他都不敢。
湘云颓然坐在床上,目光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她打从心里憎恶自己的胆怯,不合礼节又如何,被人瞧见了说她孟浪又如何,总比什么都没做,一个人独自懊恼来得好。
“林湘云,你这个大笨蛋!为何不什么都别管,紧紧抱住他就好!反正能赖多久是多久!”湘云忽然恼怒地低叫,重重一拳打在柔软的羽毛枕上。
子城坐在窗台上,既心疼她哭肿的双眼又忍不住被她的话逗笑。哪里变了?她依旧是他可爱的娃娃!
“谁?”湘云听见轻笑声,这才发现房里除了她之外还有其他人,立刻抓起床边五斗柜上的花瓶,转向声音来源。
一看见坐在窗台上的男子,她仿佛被点了穴似的,只能怔怔地站在原地。
“我还在想你要什么时候才会注意到房里有人。”子城跃下窗台,慢慢走向她,拿走她手上的花瓶,放回五斗柜上。
湘云困难地吞咽了一下,紊乱的脑子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哭得这么肿,一定很痛。”子城心疼地说,低头轻轻吻上她红肿的双眼。
他是她的幻觉吗?老天爷可怜她哭得这么伤心,所以好心给她一个幻象,让她今夜可以作个好梦,可是他温热的唇却是如此真实,好似她一伸手就可以紧紧抱住他。湘云迟疑着,手仍不敢烛碰眼前的人。
“不抱我吗?还是要我走?你窗前的那棵树不太好爬下去,不过还好不算太高,跌下去应该不会有事。”子城的心情也是忐忑难安。若她依旧是从前在自由岛上的娃娃,她的手应该已经紧紧环住他的腰了。
湘云仍旧只是看着他。
子城往后退了一步,“不回答是要我走吗?”
“不是!”她哽咽一声,伸手紧紧环住他的腰。“不要走!我还没抱够,你敢走就试试看!”她将脸深深埋在他胸前,又哭又笑地撂下狠话。
“好,我不走。”子城满足地拥着她,“可是你也不要用鼻涕和眼泪帮我洗衣服,亚曼尼很贵的耶!”
“小气鬼!”湘云被他的话逗笑,泪水也跟着停了。她知道他是故意逗她笑,不想看她把核桃眼又哭成了西瓜般大。
“我把今天的相亲搞砸了。一回座位,我的眼泪就一直往下掉,我妈咪被我吓坏了。”她靠着子城的宽胸,咯咯轻笑道,“那家人大概以为我有精神病,所以今年年底应该还没机会准备婚礼。”
“我也把我的搞砸了。今天回去,我爸可能会把我吊起来毒打一顿。”子城可以想见他父亲的脸色会绿成什么样子。
“那得要很粗的绳子才能把你吊起来,不过你家的船运公司应该可以找到绑货的缆绳。”湘云打趣道。
“没良心的娃娃,也不想想我是因为谁才把相亲对象丢在咖啡厅里。”子城低头轻拧她小巧的鼻头以示惩罚。
“子城,你知道我妈咪为什么不喜欢你吗?”湘云着实想不透。严格算来子城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如果当初不是他冒着生命危险救她,她可能早就成为海上的一缕亡魂,根本不可能回来和爹地、妈咪团聚。虽然她是因为他才会受枪伤,但那也不是他的错,只能怪她太冲动,自冲上去挨那一枪。
“知道。”子城长叹了一口气,“因为我恶名昭彰。”
“恶名昭彰?”湘云不解的重复他的话。
“我逃婚,在婚礼前夕自私地逃了,丢下一堆烂摊子让我家人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