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起来,告诉我丁将军到底怎么了?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现在暂时还没事,可是……处境却危险得很。”丁晚云缓缓站起身,低声道,“靠着安远侯的爵位,刑部确实不敢对他妄加刑责,只能慢慢地耗着审问。尽管他们使尽手段,但以我爹那倔性子,自然是无论如何都不肯低头认输的。霍家要夺取北疆兵权,势必要扳倒我爹不可,怎么肯容他不认罪。再加上周丞相一直在暗中周旋,努力设法营救我爹,对霍家的压力也颇为不小。霍家急于打开僵局,耐心越来越差,对这个案子,已经不想再拖下去了。”
卫昭一直安静地听着,这时突然插口道:“你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丁晚云轻轻点头,身子有些轻微的颤抖,声音还勉强保持着镇定:“刑部里一直有人给我通消息,所以我才能知道案子的进展。今天,那人说……如果我爹还不肯认罪,霍家就要……就要暗中下手害死我爹,再伪造一份假的遗疏,做出他畏罪自尽的假象。这样的话,我爹的性命……”
“给你通消息的人是谁?”卫昭眉头微皱,思索地道,“他的消息可靠吗?”
丁晚云脸上微微一红,踌躇地道:“那人……是我娘族中的亲戚,对我们一直很照顾。他在刑部的地位不低,人缘又好,消息应该靠得住的。至少,此前还从没出过差错。”
“你爹知道这消息了么?”
“我刚刚已经跟他说了。可是他……他天生是宁折不弯的性子,宁可拚了一条命,也不肯向霍家低头,认下他们编造的罪名。不管我怎么哭,怎么求,他只说军人三十不为夭,四十不惜命,他活到五十几岁,已经觉得很是满足。只嘱咐我重托周丞相,死后也要为他伸冤到底,还他一个清白的名声,他在泉下也可安心了。”
卫昭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仰头靠在墙壁上静静出神。过了良久,才缓缓道:“小云,你想要我做什么?”
……
低头略略沉默了片刻,丁晚云才决然抬起了头,道:“卫大哥,我求你招出我爹的罪状,好让这案子可以结束。”
“你真的要我这么做?”卫昭的神情十分平静,并没有露出意外之色,“这是他的案子,他的名声。明知道他把名声清誉、原则立场看得重于性命,你我两个人仍可以违背他的意愿,擅自替他做主么?”
“可他是我爹,是我娘一生所托的丈夫,不只是东齐的大将军。”丁晚云咬唇道,“依照东齐律例,有爵位者除谋逆外不受极刑。即便他的罪名再重,最多也不过削籍流放,永不叙用。我们娘儿两个,情愿他背着那些罪名,跟着他流放到天涯海角,也要我爹好好地活着。”
卫昭的眼中光芒一闪。“即使他一辈子郁郁不乐,心有不甘?”
“那也胜过眼睁睁地看着他冤死狱中。”
这么说,你是为了你爹的性命,要我出卖你爹了?
一句话已经到了嘴边,又被卫昭咽了回去。有些事情是没办法向丁晚云解释,也很难解释清楚的无论有怎样充分的理由,作为下属,这样的行为就是出卖,无须解释,也无可否认。
“丁将军性情刚直,嫉恶如仇,容不下半点肮脏与虚伪,即使到了生死关头,也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卫昭轻轻叹了口气,道,“如果他知道自己是被最亲近最信任的下属所出卖,而被坐实了编造的罪名,丢官去职,削籍流放,再也无法洗雪冤枉,再也无法领兵上阵,以他那烈火般的性子……真的能好好地活下去么?”
丁晚云呆了一下,想到父亲可能的反应,脸色不禁变得煞白,眼泪止不住又流了下来。
“卫大哥,依你说,要怎样才能救得了我爹?只要能救他一条性命,无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情愿。”
卫昭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凝视着她脸上的神情。过了一会儿,突然道:“小云,是谁让你来求我的?”
丁晚云一怔,略略迟疑了片刻,似乎不知该怎样回答,卫昭已经接着道:“是周丞相,对么?”
“……是。”丁晚云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点头承认。
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卫昭闭了一下眼睛,神情在刹那间变得异常疲倦。
再开口时,连语声都带上了几分萧索。
“周丞相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觉察到卫昭神情的变化,丁晚云小心翼翼地低声回答,“我接到消息后便去见周丞相,求他救救我爹的性命。周丞相徘徊良久,考虑再三,最后只教我这样求你,还说……你会知道该怎么做。”
“你会知道该怎么做……”卫昭涩然一笑,把这句话轻轻重复了一遍,只觉得心里一片清明,却仿佛有些隐隐发冷。
这,才是周丞相真正的意思吧?可是他不肯说出来,不肯明白地提出要求,只让小云来求自己,让自己看到她的柔弱,她的无助,她的眼泪。
其实不必这样的,就算小云没有来,只要知道这个消息,自己也一样会做出相同的决定。
如果是那样的话,心里反而会觉得安然,因为一切完全是自己的选择,纯出自愿。
不象现在……
“小云,你放心。回去等着消息吧。”卫昭向丁晚云温和地笑了一笑,柔声道,“我确实知道该怎么做。你爹他……不会有事的。”
得到卫昭肯定的回答,丁晚云却没有流露出欣喜,反而有些忧虑地望着卫昭,“卫大哥,可是你……你不会有什么事吧?“
“没什么。”卫昭微笑摇头,“别担心,我好得很。快回去吧,这里不是你久呆的地方。”
丁晚云‘嗯’了一声,却始终流连着不肯离开,脸上的神情微带疑惑,又夹杂着几分不安,似是隐隐觉察到有些不对,却又不知道是什么。直到卫昭反复催了几次,才又絮絮地嘱咐了几句,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去。
目送着丁晚云纤秀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卫昭才长长吐出一口气,软软地靠在墙壁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已失去。
第十一章
第二天,刑部对丁延之一案终于上奏审结。
参劾的罪名大多不成立侵饷、贪墨、逾矩、滥杀、虚报战功、结党营私等大多数罪名,丁延之始终坚持着不曾承认,却被卫昭在供状中尽数认了下来。
落到丁延之头上的罪名只剩下几条:滥用私人、包庇下属、治军不严、法纪废弛。
有了卫昭的那张供状,即便丁延之不肯承认,这些罪名他也是一样逃不掉的。
按照东齐律例,这几条罪名不算太重,轻则降调,重则免职,不会有更严重的处分。但是以卫昭认下的罪名,却已经够得上死罪了。
这样的结果虽不是霍家想要的,却也勉强可以接受案子一审大半年,双方都已耗得疲了,两派之间明枪暗箭,你来我往,斗得朝中动荡不安,东齐王已经颇有微词,几次下旨催着刑部早日结案。眼见着丁延之决不肯认罪,又不能让案子无休无止地拖下去,能这样了结总算也不错。
至少,丁延之无论降调或免职,都已无可能重回北疆。而杀掉了一个卫昭,也就等于斩断了他的左膀右臂。
这样一来,北疆的兵权无形中已完全转移到霍家手中。
而对于周氏一族来说,这也是无可奈何中的最好结果了北疆军权的丧失既然已经势不可免,也只能尽力把损失减至最低。能保住一个丁延之,至少还保留了在兵权争夺中东山再起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