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已经是初四了……离上边给出的期限还有三天。”
“三天怎么够用?那老家伙是块硬骨头,按律又不能动大刑,非得慢慢地跟他熬,才能熬出口供来。请上边再宽限半月吧。”
“已经宽限过两次了,还怎么跟上边说?”
“可当初谁又想得到,这老家伙竟然这么难对付?早知道不如让你来。”
“我那个也一样,看上去文文弱弱的,谁知道,唉……”
“那个姓卫的品级低,可以随意用刑的。”
“我知道。”
“那还愁什么?”
“哼!换你试试就知道。那小子……”
老钱眯着眼,恨恨地冷哼了一声。回想起自己审过的那个犯人,现在仍觉得心有不甘。干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犯人没见过?可象他那样的还真是第一次遇上。也不答话,也不分辩,根本就是不开口,不管使出怎样的手段,都没办法让他发出一点声音。
沉默得可怕。
更让人害怕的是他的眼神。一点都不凶狠,也不恶毒,甚至看不出一丝怨气,淡淡的,凉凉的,象是什么都看得明白,又象是什么都不在意了,沉静得宛如一潭秋水,即便在最痛楚的时候也不起什么波澜。
他不怕遇上凶的、横的、甚至不要命的,那些人他都有办法对付。可是这个人……不知为什么他有点害怕,心里隐隐觉得,自己的牌子怕是要砸在他手里了。
可是怎么跟上面交待?
还不如对付那姓丁的,至少有不动大刑的理由搪塞一下。这一个,连点借口都没有……
“这个案子,上面好象重视得很,三天两头地问起。再这么拖下去,只怕饭碗要保不住了。”
老蒋嘿一声冷笑。“你以为呢?这是霍大人交待下来的案子,不然上边会那么紧张?不过也轮不到你发愁,这个案子要真办砸了,丢饭碗的少不了,不差咱们这两只。”
“真的?这案子到底什么来头?”
老蒋不出声。
过了半天,才悠悠地说了一句话。
“朝廷里的事,最好少问。”
作为刑部的中下级胥吏,老钱和老蒋自然不知道,在朝廷之中,以靖安侯霍平、大司马霍安为首的霍氏家族及其影响和控制的势力集团,正在向东齐国内门第最高贵、地位最显赫、权力也最重的周氏一族发起攻击。
由于东齐王所持的默许甚至是纵容的态度,以及端懿皇后的暗中支持,使得这场门阀之争渐渐由小及大、由暗转明、冲突越来越尖锐激烈。
官场中人的嗅觉往往是最灵敏的。一年之内,颇受宠爱的宁贵妃和郑淑妃先后生下二皇子萧哲和三皇子萧棣,立即受到东齐王的封赏,宁家与郑家的外戚也纷纷加官进爵。相形之下,两年前皇长子萧冉出生时,没有得到任何封赏的静妃和周家就显得备受冷落。
周氏一族明显的失宠,使许多大臣转而投向正受宠幸的霍氏家族。霍家本就对权倾朝野的周氏一族心怀不满,早就想要取而代之,现在觉得时机已到,自然是毫不犹豫地动手了。
而备受关注、一拖再拖的丁延之一案,则恰恰成为了周、霍两派权力斗争的直接战场。
由于东齐王并没有公开表示支持霍家,而周氏一族历经两朝,势力也颇为根深蒂固,尤其是一直牢牢掌握着北疆的武卫三军,使霍家也不能不心存忌惮,只能寄望于尽快扳倒丁延之,令霍炎掌控住北疆的数万大军,才能在这场权力斗争中占到上风。
对于这些情形,卫昭早已看得再明白不过,更知道刑部受霍家的影响和控制,必然会在自己身上使尽手段,以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面对这种毫无公正可言的审问,任何辩驳都是多余的,他只能选择保持沉默。
当然,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刑部大牢阴冷而潮湿,几乎常年见不到阳光。而关押重犯的囚室更是深在地下,一排排蜂窝般的狭小房间昏暗而肮脏,大小仅容一人坐卧,没有灯,只能从铁门上方的窄窄窗格中透进一丝昏黄的光线。
一名狱卒提着灯,穿过狭窄而低矮的走廊,在一扇铁门前停住了脚。
“就是这间,进去吧。时间不要太久了。”打开铁门上的大锁,那狱卒对身后的女子说。态度一反往日的粗鲁凶横,居然带上了几分和气。
“嗯。”一身素衣的纤弱少女轻轻应了一声,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纸包,悄悄塞到狱卒手中。
“不是已经……”狱卒有点意外地咕哝了一声,接着马上闭上嘴,掂一掂分量,满脸笑意地把纸包揣进怀里。
“还得麻烦这位大哥,在外面帮忙守着点。如果有人来的话,先来打一声招呼。”
“好好好,没问题。”狱卒满口答应着,笑嘻嘻地转身走了。
见那狱卒渐渐走远,少女才推开沉重的铁门,走进那间低矮的囚室。
一关上铁门,顿时觉得眼前一暗。少女定了定神,睁大眼睛努力适应昏暗的光线。借着铁门上窗格里透进的一点微光,总算勉强看清了室内的情形——房间里面空荡荡的,几乎什么也没有,墙角里一个模糊的人影倚壁而坐,一身黑色的囚服,微垂着头,看不清楚面容。
“卫大哥?”少女试探地低低叫了一声。
墙角里的人微微动了一下,抬起头,转向少女所在的方向。
“小云?” 微带讶异的声音略显低沉暗哑,少女却还是立即认出了那熟悉的语调。
“卫大哥!”这一次的叫声不再有犹豫,而是带上了几分哽咽。
“小云,你别过来。”卫昭静静开口,拦住了丁晚云向前的脚步。“再近我反而看不清你,你还是就在那里吧。”
丁晚云依言停步,眼睛仍紧紧凝视着卫昭,勉强压抑着情绪的激荡。“卫大哥,你……还好么?”
“我很好。”卫昭轻松地笑了笑,半开玩笑地道,“你不是也看见了?有手有脚,平安无事,有什么可担心的?”
听了卫昭轻松的回答,丁晚云咬唇不语,却慢慢地低垂了头,半晌,一滴眼泪自颊边滑落,落在她脚边的泥地上。
“唉,还是这么爱掉眼泪。”卫昭无奈地叹口气,近乎宠溺地柔声安慰道,“别哭别哭,我们不是都好好的?”
“这样……还能算是好好的么?”丁晚云低低地哽咽道,“先是爹爹,接着又是你,一个一个被关进来,罪名又都这么严重,让人怎么放心得下?拖了这么久,又不定罪,又不许探监,娘都担心得病倒了,整天只念着盼你们早日出来……”
“放心,我们很快就出来了。”卫昭温言道,“回去告诉你娘不必担忧,这又不是谋逆大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和你爹都不会有事。”
“真的么?”丁晚云垂泪道,“卫大哥,你以前从来没骗过我,我也一直最信你的话。可是这次……我爹他……”
“怎么了?”卫昭一怔,语声里顿时带上了几分焦灼,“难道你爹……可是他有爵位在身,可免刑责,应该没人能难为他。莫非刑部的人还敢对他逾矩用刑不成?”
丁晚云摇了摇头,没有回答,眼泪仍然不住滚落。卫昭正要继续追问,却见她突然擦了擦泪水,对着自己跪了下来。
“卫大哥,求求你,求你救救我爹吧。”
卫昭神情一震,似乎想要挺身坐起,但是身子只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