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张开,却发不出声音。怎么了,莫非是发烧把声带也烧坏了?痛苦地强迫自己出声,却只有粗嘎毛糙的嗓音从喉咙里挤出来,望着振君期待的眼神,都要急哭了。
“也许是声带充血,都是我不好,硬逼你说话!快休息吧,烧退了就好了。”振君道。
彦青很难过,好不容易去了心病,想把真心告诉给他听,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莫非方才的恶梦成真了吗——默默地拉起振君的手,放在自己滚烫的颊边,又移到唇上,轻轻地吻着手心手背和每个指尖。
振君,我的答案,你懂不懂?
望向振君,已是愣住了,眸子晶亮着,隐约泛起了水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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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一折腾,倒真的出了身汗,振君在旁陪了一夜,睡得也特别安稳。清晨时分,烧已退了,嗓子也不痛了,睁眼却见振君不在,不由得悻悻然。
起床梳洗了一番,忽听见枪响,惊地颤了颤,出门见到振邦握着把驳壳枪正瞄向一旁的花盆。“啊!妹夫的病好啦?”振邦见到他道。
“是呀,烧退了。”彦青问,“大哥练枪吗?”
“上次去北方做买卖时得的,一直藏着,倒忘了,今日里想起来,便拿出来练练。”振邦笑道,“要不,你也来试试?”
“不了,火药味儿太重。”彦青道,“今天有船吗?我想早点去乡下一趟,可别担误了正事。”
振邦笑道:“妹夫真是急性子,病刚好,怎么就念着生意呢?还是多休息一阵子吧!”
彦青道:“在床上呆了好几天了,闷得慌,不如把去乡下办事当散心了。”
“好好好,妹夫放心,我去给你安排船,你先去看看我妹子吧!”振邦说着,叹了口气道,“她怕是没多少日子了。”
彦青的心紧了紧,颤声道:“我就去看她!”
推开凤莲的房门,彦青吃了一惊。没想到几日不见,她竟消瘦得只剩皮包骨了。又陪着她在房里吃早饭,凤莲显得很高兴,还让彦青说给她听留洋在外的的种种趣闻,扬起头来冲他笑:“只盼着下辈子能跟你一起去法兰西。”
彦青一阵心惊肉跳,安慰说等她好些了,就带她去。
她幽幽地望着他,问:“真的?”
彦青用力点头:“真的。”
她原对生命显得很淡然,告别的时候却嘤嘤地哭起来,,握住彦青的手也不愿放开。临走的那刻,凤莲欲言又止,最后只说:“等你回来再说吧。”彦青也没多想,只点了点头。
没想到是最后一面。
很多年后,彦青依旧记得那天凤莲穿着一件杏色的旗袍,端坐在床上如他初见她时的那般美。她的眼中总有一团忧郁迷惑的莹光,象一只困于笼中的小猫,一辈子也没能逃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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彦青有点心神不宁,想去振君房里和他告别,却没见着人影,连阿福也不在。二管家过来告诉他船已备好,正停在码头上等着。
彦青只得先走了。
上了船,也不去舱里坐着,只站在甲板上望着两岸的风景。振邦人呢?难道昨夜只是场梦吗?
正遇着渔船归航,鱼鹰凄惶的叫声穿透了他的耳膜,钻到了他的心头——
彦青不安着,猜想前路还有什么在等着他。
第七章
不下多久,小船已驶出了内河,眼见水路逐渐开阔了起来。水面上的风大,彦青在甲板上站着,多少觉着些寒意,又不想回舱,就怕里头黑洞洞的,岂不是闷得慌?
舱门却吱嘎一声开了,丢出一件厚实的罩衫来。彦青正诧异地接住,忽听有人在笑:“你难道还想再冻病一次不成?”
彦青一听那声音,又惊又喜,却板起脸道:“谁在里头诡诡祟祟的!”
里面的人说:“那你怎不自己进来看看呢?”
彦青将衫子往身上一披,说道:“谁要看你?风景比你好看!”
里面的人朗声笑道:“哈哈,我倒想看看你,你可比风景好看多了。”
彦青微微一笑:“你怎会在船上?刚才还寻思着不知你去哪儿了,想告个别也没见着人影,正骂你呢!”
“难怪!我就说嘛,背脊一直发凉,怕是有人在身后说我坏话吧。”
彦青笑着别过脸去。
阿福从窗里探出身来:“沈少爷,快进来说话吧!你们隔着几丈远,说着不累吗?小的听着都嫌累呐!呀,二公子别拉——”还没说完,已被拖进舱:“臭小子,主子说的话,是你该瞎听的吗?出去出去!”
阿福怏怏地出了舱,走过彦青身旁,偷偷笑了,低声道:“二公子嫌小的碍事呢!”
彦青的脸红了红,咬牙道:“臭小子,玩笑开到我头上来了,看我今天怎么惩治你!”说着,作势要打他,却见他吱溜一声跃进了河里,扎了个猛子,探出脑袋来:“少爷们说话,小的躲远点!”
彦青急道:“这水冷得很,不比六月天了,快上来吧!”
阿福道:“没事,小的腊月里还玩水呢!好久没舒舒筋骨了,难得出来一趟,就让我再游会儿吧!”
彦青看他在水中生龙活虎的样子,不禁笑道:“那你可得看着船,别游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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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湿的船舱内,凌振君斜靠在窗边,微扬起嘴角,眼神灼灼地望着他走进来。
“你还没回答我呢,怎么躲船上了?”彦青问道。
振君伸手将他拉着坐下,说道,“今天一大早有个老同学来找我,正和他在厅里聊着呢,遇见六子在安排船。我心想你这小子大概是病一好就想溜吧,这可不行!于是在船上埋伏好了,专等你来,要给你些颜色瞧瞧的。”
“怎么是溜?我这是办正事呢!”彦青道,“你也真是的,老同学千里迢迢过来,竟把他给撇下了?”
“他才不管呢,那小子在天津开的酒楼倒闭了,哭丧着脸过来问我借钱,我说钱可不借给你,要么把店面一起盘给我!那小子忙不迭地答应了,哈哈!”振君一脸得意道。
“你要他的酒楼干嘛?”彦青不解。
“还不是为以后作打算?既然我已决定不成婚,家产自然没我的份了,在家里让大哥供着,我也不自在,倒不如去外头闯闯!酒楼生意是难做,我想好了,现在世道乱得很,交通不便,若是做南北行准赚钱!”振君又叹气道,“况且,还有你,我要为你的将来作好打算——可正和他谈着价钱,你却又要走,我能不慌了神吗?”
彦青一把握住振君的手,急道:“你还是不相信我么,振君?从前我从不以为一个人能真正地被另一个人所改变,现在明白了,原来真的可以!是你改变了我!你使我觉得自己不是孤独的,我被你爱着宠着,被你需要着……振君,除非我死了,除非你对我倦了厌了,否则,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一辈子不离开!你信我不信?”
振君望着他眼中噙着的泪珠已滚落到了腮边,柔声道:“我信我信!我昨晚就信了!你呀,亲完我的手就睡着了,害我瞧着自己的手,心猿意马了一整夜!”
彦青回想起昨夜的境况,不好意思地转过脸,把泪擦了:“你就是爱胡说八道,惹我伤心!”
振君把他的脸扳转向自己:“你就是喜欢胡思乱想。”又吻着他未干的泪痕,低声道,“还喜欢流眼泪,让我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