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要先离开他。
心脏破开,封印的碎片跟着鲜红的血液一起流出来,那是我给自己所定的界限,为了不受伤害,如今它碎了,我该怎么办才好?
我漂流着,在自己滚烫的血液之中。
我不想醒过来……
我会动摇……
我不想看见大哥的脸……
* * * * *
“银萧”多次进来,连招呼也不打就登堂入室。
我说你少管我!再随便进来我就告你入室抢劫!
他说他不怕,除非我出去,否则就会没完没了地烦我。
我大骂你既然已经死了干吗还要留在这世界上作孽!为什么不干脆下地狱算了!
他说他是该下地狱的,只是觉得害了我,不负责任不行。我说你么有害我,只是害了一家子--因为他的优柔寡断,该断不断!然后就不理他,他默默地,也不走,我们就那样耗着。
烧退了,破开的心还睡着。但闭着眼睛的我仍能感知到周围发生的事情。
照顾我的人是大哥,他每天都为我梳头,洗脸,洗澡。为我打鼻饲,抱着我晒太阳,搂着我睡觉。他跟我说话,我在心中默默回答。
我们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没有过炎热夏季的那个时候。
* * * * *
“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我们四兄弟里就你最会装傻?”
是的,他说过。
“一旦遇到什么事情,你的顾虑总是比我们多,但永远也不会说出来,是吧?”
蠢的只我一个,所以绝不能说。
“你装出大大咧咧,无忧无虑的样子,你以为别人就看不出来?你把我当傻瓜?”
不,我把谁当傻瓜也不会把你……
“那天回来之后你就把戒指藏在抽屉里,你以为我不知道?我是不会留给你任何单独的空间的,给你的所有东西,只要有锁的,我都有钥匙。”
原来如此……
“我藏起戒指,希望你能发现它的丢失,我想看你对它的重视程度。可你不在乎。所以我要为你套上那个项圈,强迫的也好,让你记住你是我的人。”
如果不是你要我找它,我可能永远也不知道它丢失了。我努力回避的就是它,为什么你还要逼我。
“我爱你。”
我知道。
“可我知道你有难言之痛所以不敢说。”
你的体贴才是我心中最深的痛。
“我在等你亲口告诉我,一直在等。”
好痛……
“等你把我当成一生的伴侣,等你爱我。”
全身的血管都痛得抽搐,大哥。
爷爷的悲剧在于他们不能斩断,而龙大的那一跳则是因为他断开了。
--你该断的。--
我在对“银萧”说,也是在对自己说。
“该”断的。
就是因为不能说断就断,大家才会这么痛苦的。
* * * * *
我昏睡的时候,刚开始,来看我的人很多,有我的铁哥们儿,有同学,有老师。他们来一下,很快就会走,我可以感觉到,他们是被大哥吓走的,后来他们可能还是害怕大哥,所以就很少来了。
老爸和老妈只来过一次,沉默地坐很长时间之后,说句“以后我们不管了,有事再来找我们”就走了。
而秀美哥……秀美哥他们两个,一次也没有来过。
我睡了多久?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
“为什么你还在睡,悠远?”今天的大哥,又在和我说话。
我躺的地方,秋日的阳光刚好自窗外铺在我身上,暖洋洋的。
“医生说你没事,你的身体没有任何异常,为什么你还不醒来?”
大哥的声音轻轻的,沉沉的,跟阳光的微风一起吹到我的心里来。
柔和的声音,我喜欢。
我曾说过,接吻是我所知道的,我们唯一能比较温和地交流的方式。
现在不是了。
我们最温和的交流方式变成了谈话--只有他一个人说的谈话,我静静地听。
我现在才明白,我们的交流之所以有问题,其错不该只归咎于大哥,我也有错。我总说大哥没有在听我说话,而我有几时在听他说话?
他不断地说,不断地说,紧紧地抱着我说。
那是只有我才能明白的爱意,我却从不听他说。
他有点疯狂对不对?
那都是我逼出来的。
是的。
可是我没你坚强,大哥。
“我很努力,做任何事情都尽到我的全力,可那是有报偿的,因为你会对我笑,悠远,你只对最优秀者笑,悠远。当你不再对我笑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连生活下去的动力也没有了。”
我只对你才有自心里的笑,但是不能让你知道。
不是因为你最优秀才对你笑,而是优秀者是你才对你笑。
“最近公司接下了一件CASE,工作很简单,是炸掉一栋住宅楼,过去我是不接这种小事的,他们也知道,但……可能是我整天失魂落魄的样子,影响了他们的信心吧?”
“做的时候很顺利,可是 当看着那栋倒塌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我想,‘如果我在里面就好了’。”
如果再带我一起,那就再完美不过了。笨大哥。
“我爱你,悠远,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他的声音渐渐哽咽,最终哭了起来。
“爱你……悠远……”
* * * * *
你真是个比我还蠢十倍的傻瓜。不知在何时悄悄进来的“银萧”说。
你烦死了!我说。
是啊。他笑笑,没有否认。我说悠远,你打算就这么藏一辈子吗?让他痴心地守你一辈子?
等他不痴心的时候,我的目的就达到了。我说。
没准他会变成跟你姑奶一样。他说。
不会。我说。
怎么不会,你们有她的血统。他说。
所以奶奶才会骂我是贱种。我说。
你们是干净的。他说。
那别人怎么看?像奶奶那样的人会怎么看?我问。
他不答。身形在虚空之中渐渐淡化去了。
你去哪里?我叫。
没有回答。
他再也不会出现了。我知道。
* * * * *
前面说了那么多,我还是漏了一个人。
钟月童。
我想我是有点故意想要忘记,可她终究是个活人,不管我愿不愿意,她总时不时地会出现在我面前,让我想忘都不容易。
那天大哥很晚都没有回来,我正猜想会不会有什么事,她来了。
“你大哥的事出了点问题,要回得晚些,他不放心你,让我先过来看看。”她似乎知道我心清醒,跟我说话的时候用的是平时谈话的那种语气
她上楼来的脚步很轻,我就说大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蹑手蹑脚,她一出声,害我心中惊了一跳。
床沿塌下一角,她身上的香味扑入鼻端,很好闻,是八月桂花的甜香。
“蠢材。”她突然骂道。
我已经被骂过无数次这样的词了,也不差你再多骂一次的。
“大蠢材。”
继续,我不在意。
“超级大蠢材!”
好吧,你要说什么?
“天上无敌地下无双超级大蠢材!”
喂!
“空前绝后天上无敌地下无双超级大蠢材!!”
你几岁啊!这种话也骂得出来!你想说什么就快说好不好啊!
“……这么骂你都没有反应,这么说是真的在睡了。”
废话!你假睡这么长时间看看,憋死你!
鼻子上痒痒的,似乎是她在用指尖搔刮。
“其实,你大哥这么晚没回来,是因为他出事了。”
什么?!
“现在人在医院里。”
她说什么?!大哥他……
“想不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呢?想知道的话就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你想听我不会不告诉你,你不想听我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