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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萧慌慌张张地大步跑进小院。
“悠远!快!快带她走!快一点!”他喊。
我不解地望着他。
“我妈就要来了……”
他话没说完,婶子就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婶子……”
她抬手,一把将银萧挥到一边去。
“你少管闲事……”她说。
我视线下移,落在她提着生锈斧头的手上。
“变态的女人……”她念叨。
她提着斧头走到我们跟前,我拖起仍伏在地上的女人的手,想拉她一起逃走。女人一动不动,空洞地看着正慢慢被举起的斧头。
“你是谁?”女人问,“你认识小强吗?”
婶子没有回答她,只举起了手中的斧,举得高高的。
“我们根本就不在意你们的事的……”婶子说,“你们兄妹相恋,跟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们生下小孩,跟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们的小孩丢了,跟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们愿意怎么闹,跟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丈夫惹了你什么呢?他碍着你什么了?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你为什么……”
生锈的斧头在月光下反射出清冷的光,闷热的夏夜里,冰冷的色彩。
“不去死呢--!!!!”
斧头划出一道半圆的血红色光泽冲向女人,女人看着,不闪不躲。
“你见到小强了吗……”
粘稠温热的液体飞溅开来,落在我们的身上,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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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好热啊,身体里的水分随着汗水蒸发出去,身体都干了。
婶子的脸,干涸、枯黄,没有血色,像是身体里所有的血液都跟着那一斧流出去了似的。
银萧跌坐在门边,眼睛睁得大大的,右眼的下方沾上了一滴红得发黑的液体,液体慢慢滑下来,在他的脸桑形成一个巨大的惊叹号。
我看着他们,世界变得静悄悄的。
手中握的女人的手开始变凉,逐渐逐渐,变得冰一样冷。
我低头看她,女人的头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而是只有一点皮,让它与她的躯干稍微相连,其他的部分用奇怪的角度扭曲着,看着我们。
她是笑着的--我几乎可以肯定,她是含着笑的。
尖叫。
发疯地,断不了的尖叫。
谁在叫?
我在叫。
是我在叫吗?
我不知道。
叫声中,我听见了嘲笑的尖笑。
“死了吗?死了好啊!谁让你喜欢上他!死了好啊!贱种!贱女人!”
赶来却为时已晚的爷爷清瘦挺拔的躯体变得佝偻,那张脸上惊愕的表情,在炎热的时间中老死,风化,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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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88、89、90、……
“这就是‘你们’这些变态的报应!这就是‘你’应得的结果!”
“我们”的……“我”的结果!
尖叫没有停歇,好象从我出生开始那声音就一直在震响。不知是肺还是心脏,胸腔之内,憋得发疼。
97、98、99、100!
红色的尖叫退去,撒满故事的星辰回到眼前。
我以为我站了一千年,其实却只有一瞬间。
龙大和文彩消失的护栏还在那里,秀美哥仍如石膏像般站在那里。
我也该有我的选择。
跟龙大一样,无奈的,唯一的选择。
银萧站在大哥旁边看着那个护栏,脸上没有表情。
“如果再早一步的话……”
声音很细,但我听见了。
“即使再早一步,结果也是一样。”
是的,一切都和八年前一样,不可改变……爷爷!
大哥茫然地看着我们,不知道我们再说些什么。
“悠远?”
我没有答他。
“小强是谁?”
“就是你爸爸,银山强。”
“我妈是……?”
“你奶奶和其他人生的小孩。”
原来如此……
我想往护栏那里走,大哥紧紧地抱着我,不让我动,我想大声喊,却没有声音。窒息的感觉还在,我无法控制,很想哭,却哭不出来。
天上的星星打下来,我眼前一暗,失去了意识。
* * * * *
那个炎热的夏夜之后,我被老妈接回家,三日不退的高烧过去,那段记忆就像磁带一样被抹掉了。
不久,婶子入狱,被判无期徒刑,再不久后爷爷去世,同月,奶奶被送入精神病院,银萧也以因为严重的自闭而被送了进去。
早已开始崩溃的家,终于分崩离析。
那一年的天气太热了,登陆的龙卷风也特别的强大。
在龙卷“荷花”登陆的那天晚上,奶奶发狂地以头撞地,那声音被龙卷的呼啸声所掩盖,没有人听见,她就那样死去了。
婶子在狱中被诊断出得了癌症,允许保外就医,但也没维持几年,她也去世了。
只剩下银萧,这个患有严重自闭症的少年,在我家人--他唯一还有血缘关系的人--有意无意地避免谈论下,于医院的角落里被人忘记了。
银萧死去多久了?我问。
“银萧”飘荡在我的身边。
我不知道。他答。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空了。
婶子那一斧下去,她的儿子就空了。
仇恨害了全家的人。他说。
爱也是罪魁祸首。我说。
别学我。他说。我的失败在于我太懦弱,如果我当初坚持的话,就不会即害了她,又害了婉漪。让婉漪在婚姻中得不到幸福就去婚姻外找,还生下你妈妈……
妈是……?
她是婉漪和其他人生的,生下之后就由那个人抚养,随她姓。他说。
所以你要反对他们?我问
不是我,是你奶奶,她觉得我们太脏。他说。
“银萧“笑了,不是那中表情符号的笑,而是第一次与他一起坐出租车时见到的笑。
阳光一样的苞蕾,一笑,就开了,很美,很美的东西。
思维真是奇怪的东西。他说。在一个行将就木的身体里,和在一个年轻的,充满活力的身体里,明明是同样的东西,看出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结果来。如果我当初走的不是那条路的话……
你该斩断的。我说。
你说什么?他吃惊地问。
你若是当初就斩断的话,就不会有那种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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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醒,可是我知道我正发着高烧,昏迷着,
过去的事颠三倒四地不断出现,侵扰我高热的梦境。
一切的阻碍在哪儿呢?我在荆棘中挣扎,妄图寻找回答。
其实障碍一开始就是摆在那儿的,我们都看见了。兄弟相奸,或同性恋,或三人行,都罪大恶极,罪无可恕。
古代的神话中有一节,说古巴比伦是一个非常堕落的城市,在那里,偷盗、抢劫、杀人、战争、奴役……兄弟与姐妹,父母与子女,人与兽,罪恶无处不在,人们淫乱无比。
神终于发怒了,命令火山喷发,淹没了这座罪恶的都市。
现在,神死了,死在我们心里。
已经不会有神怒了,为什么大家还是在害怕?
有“神”的。
一直都有的。
“大部分”的人,就是神。
这样做是不可以的,那样做是不对的,我们以为我们在跟着神走,其实却是在跟着人走。
有些胆敢与神较量者,都被“神”们的舆论倾轧得或疯、或死、或……“回归正道”去了。
大哥不怕神。在他的心中没有神。他是那么坚强,那么坚定,对于自己的目标,执着得可怕。
可我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人”,我害怕“神”。
大哥在前面快速地奔跑,神怒的岩浆喷洒不到他的身上,而我跟不上他,我会拖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