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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银萧慌慌张张地大步跑进小院。

  “悠远!快!快带她走!快一点!”他喊。

  我不解地望着他。



  “我妈就要来了……”

  他话没说完,婶子就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婶子……”

  她抬手,一把将银萧挥到一边去。

  “你少管闲事……”她说。

  我视线下移,落在她提着生锈斧头的手上。



  “变态的女人……”她念叨。

  她提着斧头走到我们跟前,我拖起仍伏在地上的女人的手,想拉她一起逃走。女人一动不动,空洞地看着正慢慢被举起的斧头。

  “你是谁?”女人问,“你认识小强吗?”

  婶子没有回答她,只举起了手中的斧,举得高高的。

  “我们根本就不在意你们的事的……”婶子说,“你们兄妹相恋,跟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们生下小孩,跟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们的小孩丢了,跟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们愿意怎么闹,跟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丈夫惹了你什么呢?他碍着你什么了?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你为什么……”

  生锈的斧头在月光下反射出清冷的光,闷热的夏夜里,冰冷的色彩。

  “不去死呢--!!!!”

  斧头划出一道半圆的血红色光泽冲向女人,女人看着,不闪不躲。

  “你见到小强了吗……”

  粘稠温热的液体飞溅开来,落在我们的身上,脸上。

  *  *  *  *  *

  天气好热啊,身体里的水分随着汗水蒸发出去,身体都干了。

  婶子的脸,干涸、枯黄,没有血色,像是身体里所有的血液都跟着那一斧流出去了似的。

  银萧跌坐在门边,眼睛睁得大大的,右眼的下方沾上了一滴红得发黑的液体,液体慢慢滑下来,在他的脸桑形成一个巨大的惊叹号。

  我看着他们,世界变得静悄悄的。

  手中握的女人的手开始变凉,逐渐逐渐,变得冰一样冷。

  我低头看她,女人的头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而是只有一点皮,让它与她的躯干稍微相连,其他的部分用奇怪的角度扭曲着,看着我们。

  她是笑着的--我几乎可以肯定,她是含着笑的。

  尖叫。

  发疯地,断不了的尖叫。

  谁在叫?

  我在叫。

  是我在叫吗?

  我不知道。

  叫声中,我听见了嘲笑的尖笑。

  “死了吗?死了好啊!谁让你喜欢上他!死了好啊!贱种!贱女人!”

  赶来却为时已晚的爷爷清瘦挺拔的躯体变得佝偻,那张脸上惊愕的表情,在炎热的时间中老死,风化,碎去。

  *  *  *  *  *

  87、88、89、90、……

  “这就是‘你们’这些变态的报应!这就是‘你’应得的结果!”

  “我们”的……“我”的结果!

  尖叫没有停歇,好象从我出生开始那声音就一直在震响。不知是肺还是心脏,胸腔之内,憋得发疼。

  97、98、99、100!

  红色的尖叫退去,撒满故事的星辰回到眼前。

  我以为我站了一千年,其实却只有一瞬间。

  龙大和文彩消失的护栏还在那里,秀美哥仍如石膏像般站在那里。

  我也该有我的选择。

  跟龙大一样,无奈的,唯一的选择。

  银萧站在大哥旁边看着那个护栏,脸上没有表情。

  “如果再早一步的话……”

  声音很细,但我听见了。

  “即使再早一步,结果也是一样。”

  是的,一切都和八年前一样,不可改变……爷爷!

  大哥茫然地看着我们,不知道我们再说些什么。

  “悠远?”

  我没有答他。

  “小强是谁?”

  “就是你爸爸,银山强。”

  “我妈是……?”

  “你奶奶和其他人生的小孩。”

  原来如此……

  我想往护栏那里走,大哥紧紧地抱着我,不让我动,我想大声喊,却没有声音。窒息的感觉还在,我无法控制,很想哭,却哭不出来。

  天上的星星打下来,我眼前一暗,失去了意识。

  *  *  *  *  *

  那个炎热的夏夜之后,我被老妈接回家,三日不退的高烧过去,那段记忆就像磁带一样被抹掉了。

  不久,婶子入狱,被判无期徒刑,再不久后爷爷去世,同月,奶奶被送入精神病院,银萧也以因为严重的自闭而被送了进去。

  早已开始崩溃的家,终于分崩离析。

  那一年的天气太热了,登陆的龙卷风也特别的强大。

  在龙卷“荷花”登陆的那天晚上,奶奶发狂地以头撞地,那声音被龙卷的呼啸声所掩盖,没有人听见,她就那样死去了。

  婶子在狱中被诊断出得了癌症,允许保外就医,但也没维持几年,她也去世了。

  只剩下银萧,这个患有严重自闭症的少年,在我家人--他唯一还有血缘关系的人--有意无意地避免谈论下,于医院的角落里被人忘记了。

  银萧死去多久了?我问。

  “银萧”飘荡在我的身边。

  我不知道。他答。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空了。

  婶子那一斧下去,她的儿子就空了。

  仇恨害了全家的人。他说。

  爱也是罪魁祸首。我说。

  别学我。他说。我的失败在于我太懦弱,如果我当初坚持的话,就不会即害了她,又害了婉漪。让婉漪在婚姻中得不到幸福就去婚姻外找,还生下你妈妈……

  妈是……?

  她是婉漪和其他人生的,生下之后就由那个人抚养,随她姓。他说。

  所以你要反对他们?我问

  不是我,是你奶奶,她觉得我们太脏。他说。

  “银萧“笑了,不是那中表情符号的笑,而是第一次与他一起坐出租车时见到的笑。

  阳光一样的苞蕾,一笑,就开了,很美,很美的东西。

  思维真是奇怪的东西。他说。在一个行将就木的身体里,和在一个年轻的,充满活力的身体里,明明是同样的东西,看出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结果来。如果我当初走的不是那条路的话……

  你该斩断的。我说。

  你说什么?他吃惊地问。

  你若是当初就斩断的话,就不会有那种结果了。

  *  *  *  *  *

  我没有醒,可是我知道我正发着高烧,昏迷着,

  过去的事颠三倒四地不断出现,侵扰我高热的梦境。

  一切的阻碍在哪儿呢?我在荆棘中挣扎,妄图寻找回答。

  其实障碍一开始就是摆在那儿的,我们都看见了。兄弟相奸,或同性恋,或三人行,都罪大恶极,罪无可恕。

  古代的神话中有一节,说古巴比伦是一个非常堕落的城市,在那里,偷盗、抢劫、杀人、战争、奴役……兄弟与姐妹,父母与子女,人与兽,罪恶无处不在,人们淫乱无比。

  神终于发怒了,命令火山喷发,淹没了这座罪恶的都市。

  现在,神死了,死在我们心里。

  已经不会有神怒了,为什么大家还是在害怕?

  有“神”的。

  一直都有的。

  “大部分”的人,就是神。

  这样做是不可以的,那样做是不对的,我们以为我们在跟着神走,其实却是在跟着人走。

  有些胆敢与神较量者,都被“神”们的舆论倾轧得或疯、或死、或……“回归正道”去了。

  大哥不怕神。在他的心中没有神。他是那么坚强,那么坚定,对于自己的目标,执着得可怕。

  可我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人”,我害怕“神”。

  大哥在前面快速地奔跑,神怒的岩浆喷洒不到他的身上,而我跟不上他,我会拖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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