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兰芳心中亦很是不安,这人怎幺好象一点也不害怕,他再不收剑退后,难道真是要他刺下去吗?
任他再怎幺刻意地将动作放慢,银笄亦终于停了在程书经喉颈的皮肉上,白兰芳表面是倔强泼辣,内里却柔软善良,这一笄说什幺也刺不下去,只得停了在他的喉上,指头抖动得连发笄也差点拿不稳。
水光莹莹的眸子不自觉地向司徒信陵投去,正好对上那双阴骛的眼睛,对视一瞬,在笔挺鼻梁下的厚唇微启,白喉头间吐出一个沉实的音节。
「刺!」
浑实的声音,深邃的眼瞳令白兰芳着魔,随着他的声音落下,手不由自主地向前送去。
喉头火辣的刺痛令程书经脸色丕变,再也顾不得其它,大惊失色地撤剑后退,司徒信陵脸上冷酷之色一闪而过,持箫的右手看准机会向他毫无防备的胸口疾刺之去。
「喀嗒!」折骨穿胸之声响起,程书经痛得双目欲裂地惨呼起来,血红的眼内映出白兰芳惊惶颤抖,不断后退的端丽身影,怕他至死不能相信自己竟然会间接毙在这幺一个弱不禁风的青年公子手中。
滔天的恨意令他在临死前生出最后的力量,手掌一挥,一把银针如雨,铺天盖地地向白兰芳射去。
因着方才的所为,一眨眼之间血光飞溅,白兰芳本已恐慌,此时再见针尖迫来,更足不知所措,双腿不断地向后退去,他身后就是孤石断崖,慌乱之间,踩在松动的沙石上,一时失足,整个人竟尔向后倒去。
「啊啊……」身子失衡,白兰芳亢声尖叫,双手在空中胡乱抓动,却如终改变不了坠下山崖的事实。
危急存亡之际,司徒信陵从崖边跃前,探手意图将他勾近,却失之交臂,不巧体内毒性蠕动,他肩头一歪,人也同坠绝崖。
两人笔直坠下,呼呼风声不断在耳边擦过,白兰芳只感如坠云雾,双足虚浮无定,在狂风吹起的凌乱乌丝之间,莹白的脸色更是惨淡无色,除了痛楚害怕,心中再无牵念。
乌亮眸子不自觉地看着在他上方急坠的司徒信陵,这也好……一切一切的悲哀怨怼,纠缠思念,终可随这凡尘肉身而粉碎灰飞,想罢,密睫凝珠在微笑中缓缓闭上。
反之司徒信陵虽然稍见惊惶,但依然努力求生,他先伸手将白兰芳勾入怀中,搂着他削瘦的腰肢,在空中运劲三旋身,减慢坠下的速度,接着,右手抓住崖壁上的蔓藤,意图停止掉落。
可惜他已身中剧毒,右手实在负担不了两个人的重量,在『沙沙!』的刺耳摩擦声中,两人以缓慢的速度再次坠下。
合上眼帘的白兰芳感到耳边的风声疾减,睁开眸子,看着他被粗糙的蔓藤磨得血红的右手,轻声说。「你很不想死吗?那就该先把我推开。」
几次见面,他对着司徒信陵说的每句话都带着冲击嘲讽,只有此时,嗓音柔软真挚,神情和顺。他没有必要与自己死在一起,财富势力和他人的倾慕赞颂,都在等着他享受。
他初言之时,司徒信陵眼中光芒一闪,终是不发一言,只默默地将搂着白兰芳的手收得更紧,白兰芳亦不再多言,静静凝视那张深刻俊毅的脸庞。
蔓藤终因负荷不到两人的重量而断裂,接着,只听水声扑通两响,身体往下深沉,冰寒剧痛打遍四肢,眼前倏然一黑,白兰芳失去所有知觉,昏了过去。
第五章
「唔……」在一片初阳光晓中,薄唇吐出细长呻吟,洁白的指头抽动几下,白兰芳缓缓睁开浓密的睫扇清醒过来。
刺目的光芒令久暗的双眸瞬间刺痛收缩,睁闭了几次后才能完全睁开,在弯眉下露出一双漆黑杏眼。
冰冷得发痛的指尖,抚上沉重昏眩的额角轻叩几下,推开压在他身上的司徙信陵,强忍头痛从石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后,只觉浑身冰冷,身上保暖的锦袄又湿又重,底下银绣红袍的袍摆犹拖在水里。
身后是碧绿深潭,水色清冽寒气迫人,环视岸边,树木碧绿橙红,蔓藤草丛众生缠绕,寒风拂来,左右摇缀,环境虽然幽雅逸美,但是被草木包围的一切未免太过寂静,且寒气彻骨,令人不安。
白兰芳环抱双肩,抖着削瘦的身子,坐在大石上,一张俊美的小脸冷得发白。
司徒信陵就倒卧在他脚边,看来是由悬崖掉下来后,将他由水潭中拉起后力尽而昏倒。
白兰芳本来立定决心决不看他一眼,但是,当他在石上坐了好一会儿后,终是忍不住将眸光悄悄盼去。
照理说司徒信陵的身体比他强壮多了,为什幺他醒了这幺久他还不醒过来?该不会……心中倏然浮起一个不祥的念头。
该不会死掉了吧?浑身剧震一下,杏眼胶着在他被潭水打湿,长出胡渣子的脸上无法移开,心中挣扎不已,终于还是伸出手指头,采在他的鼻翼下。
颤抖的指头因着微热而收回,白兰芳不觉松了一口气,收紧的眉目放松下来,但是,立刻又狠狠地打了自己一下。
紧张什幺?他死了不就正好?指尖隔着衣服抚上左胸,在湿冷之中那道旧伤依然炙痛,伤痕就如划在他的心脏上,多年来都无法愈合,每每提醒他当日被背弃伤害的穿心之痛。
漆黑的眸子内亮起一簇簇小火焰,燃起怨恨无穷,他曾经是那幺地幸福快乐,天真无邪,就是那无情一剑令他失去一切,沦落天涯。
由衣食无忧的富家公子变成农村里衣衫褴褛,三餐不继的贫瘠村童,之后还沦落戏班学唱。
唱戏可不是那幺轻易就学得好的,记得他起初拜师傅的时候,每天被打上两、三回,跪瓦片、被烟火烫都是等闲。
奸不容易学好了,就跟着戏班东奔西走,浓妆艳抹地在梨园亢唱,唱戏人的是下九流,在台上卖笑,下台后,还要受人鄙夷轻薄。
虽然他已经赎身多年,在龙腾堡安居,但是这些痛苦的过去依然留在记忆之中,无法消去。
乌亮的杏眼瞪着造成一切的原凶,就在这儿!
恨意绵绵,手不自觉地向螓首摸去,不过,本来插在他发际的银笄早就在刚才被抽了出来,不知道失落何方,眼帘轻轻眨动,眸光落了在随两人一同落在崖下的玉箫上。
干年寒玉箫造的萧身比岩石还要紧硬,以至由悬崖而下,也未有丝毫损伤,白兰芳屈膝跪在地上,将玉箫拿起,比白玉还要雪白几分的指尖在箫身缓缓摸索,在第两个气孔下向左轻轻一扭。
「铿!」的一声,一截刀尖露了出来。这个小机关,小时候他就曾经看司徒信陵用过,这时凭着记忆施为,果然不错!
刀尖银光闪烁,白兰芳跪在司徒信陵身边,眼瞳凝视那张狼狈但依然英气迫人的验庞,反握玉箫将刀口朝下。
司徒信陵全然不知道危机将至,依然昏厥,高挺的鼻梁两侧性感的眼线紧紧闭合。
杀了他就可替娘亲出一口气,为自己出一口气!咬着银牙,白兰芳弯眉一压,正要狠心疾刺,却见他的厚唇蠕动了一下,在昏迷中喃喃地唤了一声:「兰弟……」
低沉微弱的声音飘渺深谷,明明无力却叫白兰芳手心发抖,眼神摇晃不定,刚好掠过司徒信陵在坠崖时,被蔓藤磨得血肉模糊的右手。
那样危急存亡之际,司徒信陵竟然也顾着他,情愿与他一起坠崖,亦没有将他推开。白兰芳心中一动,再也拿不住玉箫,任它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