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动过后,方守廉才发现方守正静悄俏的,一点反应都没有。「阿正,你是不是不舒服?」
「二哥,你不会生气了吧?」看到方守正没怎么动筷子也不说话,方守勤也隐约觉得自己有点过分。炸虾吃多了容易发胖,于是便把自己碗里的芋头拨一块给他。「芋头又香又滑,热呼呼的,趁热吃!」
方守正霍地站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动作把两人吓了一跳。
「阿正!装死啊!刚刚抢你炸虾都不出声,被吃掉了才露出一副死样子,是怎样?想打架吗?」方守廉最看不得方守正阴郁的表情,这在餐桌上是很不吉利的,好像下一顿就没得吃。
方守正看看长兄,又看看么弟,默默地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收拾了碗筷迳自回房,留下方守廉和方守勤面面相觑,不一会儿又忘了不愉快,为了硕果仅存的半截玉米打成一团了。
第六章
晚餐过后,方守正偷了个空溜出家中,按着名片上的地址找到「佛罗伦斯」。这是一家很有名的餐厅,进出的外国人很多,用中文、英文、义大利文三种语言点菜,动听的钢琴声、晕黄的灯光加上红桧木装潢,非常浪漫。
进了店后,方守正特意选了个最不起眼的小角落坐着。
虽然林羿翔说他会请客,在看到菜单上的价格时方守正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选了价格最便宜的咖啡。即使如此,一杯还是要三百五十元。
方守正环视了一下,发觉这里的侍者有男有女,清一色都很年轻,外型出众,制服亮丽,最重要的,腿部很长,外文说得很溜。
他耸耸肩,一点也不怀疑林羿翔在这里工作,虽然还没看到人。
将近十点,方守正的心情也随着墙上时钟的摇摆而跌荡。「对不起!」他伸手招呼一个看起来还颇为亲切的男侍者,「请问……林羿翔是不是在这里工作?」
对方投以礼貌的微笑,「您是他的朋友吗?」
方守正点点头,肩膀又缩了下去。他和林羿翔不一样,在这种地方总觉得格格不入。
侍者压低了音量说:「翔今晚没来上工,也没请假或找人代班,经理正在发脾气……」他指了指员工出入门,从餐厅是看不见里面的。
从他的表情,方守正也想象得到里面正在刮台风,不知不觉地把领口往上拉一些。
「翔说他会来上班,叫我在这里等他下班……」方守正嗫嚅地低下头去,翔为什么没来,不上班又没请假,他改变主意了吗?
「我还要继续工作,先失陪了。」侍者朝他点头为礼,又去招呼别的客人。
方守正怔愣在原地,默默地盘算着口袋里的钱到底够不够付帐。
林羿翔没出现,始终没出现。
等到半夜十二点,服务生都交接一轮了,方守正把脸趴在桌面上,既失落又伤心。
「需要帮忙吗?」晚问曾和方守正交谈过的男侍者已经换下制服,「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用员工招待的身分帮你结帐,你应该还没成年吧!过了十二点还让青少年继续待下去,我们店里会受罚的。」
方守正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他的口袋里还有五百多元,要离开这家店不是问题,可是晚上没吃多少,沮丧的情绪又占据了他的心思,他没力气再多想,也就任由侍者安排了。
那个人还很好心地送方守正回家,他叫孙毓敏,是个大学生,家境不错,到佛罗伦斯打工不是为了钱,只是兴趣,学习实务经验,打算将来自己开高级餐厅,连店名都想好了。「湘君。」孙毓敏笑着说,「我喜欢东方文化,历史、文学、玄学、饮食和爱情故事。」
孙毓敏和林羿翔的交情很不错;林羿翔和年纪大一点的人向来相处得比较好,或许是因为他早熟又有点冷酷的气质。
「翔是个好孩子,工作认真又负责,以前从来没翘过班。」
方守正看着孙毓敏英俊的侧脸,表情茫然,想不通为何孙毓敏没有像林羿翔那样让他产生怦然心动的感觉。一般人在电视上看到俊男美女都会尖叫,何况站得这么近,从迎面而来的路人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孙毓敏长得也很好看!
经过面摊的时候,方守正再也忍不住了,饥饿加上咖啡因,胃壁一阵一阵地刮动,让他差点吐了出来,他冲进面店,叫了一碗热汤面,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孙毓敏坐在他对面苦笑着摇头,「看样子你真的饿坏了!」
方守正顾不上理他,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惹得他两眼发酸。翔没上班,不来见他,似乎下定决心舍弃过去的一切……想到这里,他的眼泪慢慢地掉了下来,落进汤里。
孙毓敏也吓了一跳。「喂!你怎么了?」
滚烫的面汤、微咸的泪水,混合成一种苦涩的滋味……
方守正一面吸着面条一面啜泣,被遗弃的感觉蓦然而生,他还没想到怎么告诉翔,本想请他再给他几年的时间考虑。
孙毓敏默默地陪着方守正,三目不发,直到把方守正送到家门口才告辞。
方守正又被父亲狠狠地抽了一顿,可是他已经不在乎了,什么都不在乎了……
日复一日,林羿翔始终音讯杳然,学校里的同学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在佛罗伦斯的工作也被开除了。
方守正活得像具僵尸,成天行尸走肉地走来走去,茫然、无助,绝望地寻找林羿翔的身影。
寒假已经开始,期末考刚结束,部分教师还会到校处理学生成绩,特别是高三教师;高三学生到校自习的仍然很多,老师们照常上班的比例也高。
方守正在教师休息室里找到三年四班的导师郭杰,他还是戴着细框眼镜,斯斯文文的,看到方守正的瞬间有点愕然,但马上就恢复平静了。
方守正向他打听林羿翔的消息,却得到惊人的回答。
「林羿翔转学了。」郭杰深深地叹了口气。
「什么时候的事?」方守正大为震惊。
「期末考第二天下午,有几位律师代表林羿翔的父亲到敦务处办理好转学手续。我们这种乡下学校,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包括校长在内的校务人员全部吓呆了,也就很迅速地完成手续让他正式转学,身分查证和程序上都没问题。」
方守正也愣住了。翔的父亲?翔多年来和母亲相依为命,父亲早就遗弃他们母子了,为什么这当头又忽然冒出来?「翔呢?是不是被他们带走了?他转到哪所学校?」
「我不清楚。」郭杰无力地说:「我根本没见到翔,家长既然如此坚持,校方也不好多说什么。」
「他的父亲有留下电话或联络方式吗?」方守正不死心地追问。
「方同学,请你体谅学校的立场,我们不能泄露学生的背景和个人资料。」
「老师,我……」方守正不甘心地咬咬下唇,「翔那晚和我约好要一起吃宵夜的,可是他却没出现,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他。」
看到方守正泫然欲泣的表情,郭杰也不免有点软化,「好吧!」他叹了口气,把眼镜往上推了推,「我陪你到翔的家里看看,为了方便义工到家里照顾母亲,社会局专员有他家的钥匙,请专员和我们一起去好了。」
东倒西歪的木造屋,参差不齐地错落着,家家户户都把衣物晒在低矮的屋檐下,迎风摇曳,好像随时会扑到脸上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