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皱著眉头,想得头都痛了。之前冒认是一时兴起,真要充数到底他又做不出来……一咬牙,还是说了,“真对不住,我不是……”
“留下来可好?”康靖王打断了他的话,一脸恳求的说道,“既然失去记忆,也无处可去吧?不管你是不是本王的昊儿,都留下来让本王照顾你可好?”
少年怔了一怔。人家听他说失去记忆,不是可怜他,当他乞丐一样给一碗饭、舍一点钱,装著同情抹抹衣袖,就是生怕他编谎赖著不走,赶瘟神一样赶他走,几时有人这么体贴温存,软语央求他留下?更遑论还应承要照顾他……衷肠一动,心里一股暖热上涌,突然觉得似乎也不必断然拒绝……少年眨了眨眼,强笑道,“暂时留下是可以,但如果你的昊儿回来了,或是我想起我是谁了,我就离开!”
康靖王本来也是和他闹著玩,主要目的不过是要说动他去和末鬼比试而已,但见这少年如此摰情,单纯不慕名利,倒也真的动了情肠,眼珠子一转,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件绿油油的物事来,递给他,“这是绿箅,说好要给人的,但那人犯了本王的忌讳,本王原想让你教训他一顿。但你身体初愈,这比试太伤身,你斟酌情况就给了吧。”
手掌的碰触,身体的温热让少年情绪一震,“知道了。”少年背过身去,勉力平顺著呼吸,“我会去,你走吧。”
真可爱~康靖王一笑,“昊儿~”
“……别这样叫我,听著别扭。”少年顿了顿,微吸了口气,用力说道,“这样吧,你要高兴,直接叫我‘昊’好了。”
“好!”真是好!“那你的行李,”康靖王一指少年背上的包袱,笑吟吟的说道,“放著吧,那些东西配你不上,回头叫人收拾了……本王有事要议,等等再来陪你。”
※※※
“恭贺王爷!”
一进书房,一个瘦长的年轻人已经一躬身,满脸堆笑。
康靖王给这家伙略略尖细的声音戳得浑身一毛,满心欢喜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瞪著他没好气的说道,“是晁公子嘛!本王有什么喜事?贺什么?”
“王爷不是一脸高兴吗?今天小可进府的时候,听府里的下人说了,王爷新收了一个厉害的打手,听说还安排了和末鬼相斗?只是父亲大人的意思,是让末鬼拿了绿箅走人,支开他免得妨害了我们的大事,王爷怎么还留他下来?”
康靖王本来已经有点担心昊个性率直,和做惯杀手的末鬼比武会吃亏,偏偏这家伙还想提宰辅密信,用绿箅调离末鬼的事!康靖王从鼻孔里冷哼出一声,懒洋洋的踱到一旁坐下,不凉不热的说道,“不高兴的话,你自己想办法叫他走。”
“呃、嗳,”晁爽干笑了一声。人家说康靖王个性怪异,翻脸比翻书还快,看来真是一点不假。一声轻咳,赶忙赔笑道,“王爷要怎么做小可当然没有意见,只是有一件事要请王爷注意一下。”
康靖王吭了一声当做回答。
晁爽是当今宰辅的螟蛉之子。虽是宰辅之兄过继的,但因为宰辅没有亲生儿子之故,因此一般也当他是宰辅的继承人来看待,出入都有人殷勤巴结,哪里受过这种闷气?但宰辅之命他不能也不敢违背,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勉强笑道,“今天过午,濮阳柔羽造访王禔府,到现在还没有出来,父亲大人认为这事应该先与王爷商量一下,也许应该祭出玥这张王牌了!”
“哦,他们说些什么?”康靖王捻起一块点心慢慢嚼著,随随便便的问道。
“……王禔支开所有从人,与濮阳柔羽单独会谈,我们安排在王府的人也没有办法听见他们的对话,但父亲大人认为,濮阳柔羽是想说动王禔提出辞呈,以便总揽朝政。”
“喔喔!”康靖王眼睛一亮,“这个濮阳柔羽有意思!他要能说动王禔那个老不死的主动辞退,就真是个材料儿了!”
一听康靖王称赞濮阳柔羽,晁爽的脸色立刻变得又青又白。离开宰辅府前,才听宰辅又叹又怜的语气,要杀濮阳柔羽还可怜他一身才华,明明两边针锋相对,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不可了,还当他儿子般疼!──咬了咬牙,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愤懑的语气,“父亲大人也说濮阳柔羽是不世出的英才,但有什么用?阻碍大业当然还是要杀掉的!”
肚里没有草料还装得一副大义凛然貌,想宰掉濮阳柔羽就明说嘛,嫉妒得这么明显还掩盖个屁!康靖王不屑的瞥了他一眼,冷冷的说道,“宰辅有什么章程,说来听听。”
“是,”晁爽一扬唇角,赶忙又敛住,郑重的说道,“父亲大人说要请王爷让小可见见玥,逼玥写封信给君皇,杀掉濮阳柔羽!”
“唔……”康靖王皱了皱眉。
“王爷?”
“等等吧。”
“什么?”晁爽大声道。
“急什么?”康靖王嫌恶地瞪了他一眼,“濮阳柔羽能不能说动王禔还不知道,做什么急得投胎似的?等确定了再说也还来得及。”
“啊!可是父亲大人说,桂匀河百年一度的大决堤就要到了,朝廷往年早就在做准备了,现在给濮阳柔羽一搅和,河工根本还没有进展,父亲大人担心百万生民会因此而遭殃!”
这家伙除了会覆述宰辅的话,到底有没有一点主见?康靖王已经不打算再理会他,站起身来适意的舒展了一下手脚,扭动著关节,慢吞吞的说道,“桂匀河也通过本王的封地,本王都不急了,宰辅急什么?这样吧,要是濮阳柔羽真的说动了王禔,你再去见玥吧!”一抬脚,头也不回的走了。
※※※
夜色漫卷,月上树梢。王禔府一盏盏罩著纱帘的灯火,晕亮著几处阶道。管家的赵头儿一边眯缝著眼瞧向早已暗下的书房,一边招手命人过来。
“老爷进去好些时了!没叫用膳吗?”
“没有。”小厮舐了舐有点发干的嘴唇。他们几个奉命在书房四周听招呼,既不准走近,也不准离开。听不见里头的声气,只偶尔听王禔几声浅咳从里头传出来。可府里规矩大,主人没叫进,他们几个再大的胆也没敢造次。
“好几个时辰了……”赵头儿有点担心的觑著内里。天都黑定了,老爷没叫摆饭也就罢了,可屋里现成的火,为什么也不点呢?摸黑有趣儿吗?
濮阳柔羽一双黑嗔的瞳仁在微暗的屋里闪著灵动的光。
濮阳柔羽来到王禔府已有好一阵子了。此刻王禔轻呷了口茶,不急不徐的问道,“长老虽说不理俗事,玥大人却是他们自小扶养长大的,难道也能不管不顾?”
濮阳柔羽微一颔首,“事发不久,晚辈就去找过长老了。长老给晚辈的回复是:‘除非事情危及国体,否则他们不会出面。’”
王禔两道浓白的眉一拢。
“这正是宰辅大人高明的地方。”濮阳柔羽微敛了眉。他知道王禔已经明白──长老是以皇族的血统为重的。本来圣魔界的皇族例来都只有一位继承者,先皇却留下了两位有资格坐上皇位的人。两个都是先皇的血亲,长老不会厚此薄彼。
“即使是这样,老夫也不能答应。”瞬间的沉默,王禔已经沉定下来。苍老的声音如古井般深邃平静,缓缓的说道,“玥大人是无辜的受害者,但老夫不能以百万人的性命来换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