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也不多说,沉默算是同意了。
恶鬼叱示意下过来,老人也就跟着离开了。
约莫半盏茶时分,领他前来的汉子停在某间房前。“就是这里了,您请进吧。”
老个点点头,推门进屋。
一股淡淡的香气随着打开的房门飘进老人鼻端,那是女人身上的香气。
老人拐杖点着地,向香气的来源定去。
裳衣看着这个目盲的老人直直地向自己走来,也不说话,只轻舒皓腕,置于小枕上。
老人走近,三指伸出,就按在她的手腕上。好半晌不再出声。
她等了一会,老人才收回手。
她以为老人终于要说话,老人却只是转身,向门外走去。
她不由好奇?“听说您医术高明?”
“混一口饭吃罢了。”老人说,仍然向外走去。
“请教?”
“你的伤自己能治,不治,又何必问?”
“先生。”她下了榻,笑语盈盈,“裳衣无礼,先生请留步。”
老人这才回过头来,她拉开桌旁座椅,老人也就不客气坐下。
裳衣端上荣,老人一口饮尽。这才道:“阴川水毒虽然不会要了姑娘的命,留在体内终究蚕食筋络功体,姑娘为何不将之逼出?”
她一笑,“先生高明。”
对方不回答,老人也不再多说,又问:“姑娘委身于此,有何目的?”
“恶鬼叱没向您提起吗?三年前小女子被人追杀,他救了我,又与我结拜,如今小女子是报救命之恩。”
老人沉吟了会,淡淡道:“姑娘身上,除了昨日新伤之外,五年内并无他伤。”
裳衣笑了。她没想到山寨里也能遇见这样的人。
“如果我说我喜欢恶鬼叱,所以甘心跟着他,先生信不信?”
“这些风花雪月的事,老头子不想知道。”
老人站起来,向门外走去。
裳衣在他身后微笑,“我想要阿若之泪。”
老人脚步不停,“你可以去跟恶鬼叱说。”
“他已经说要和我分享。”
他也说要和我分享。老人嗤笑一声,“那不是很好。”
“我们都知道他不会和别人分享。”
老人停步,“所以?”
“我们合作。”
老人没说话。
“先生探过我的脉象,当知我要杀你,易如反掌。”
“这是威胁?”
“何不说是各取所需?”裳衣笑道。
“哦?那老头子能分到什么好处?”
“你不像恶鬼叱,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她安静地看了老人一会,“你替我做一件事,拿到阿若之泪后,我也可以答应你用阿若之泪完成一件事。”
老人心里震动了一下。他想要阿若之泪,原就是为了一个承诺。
“……什么事?”
“别让恶鬼叱杀了濮阳少仲。”
“就这样?”他原本以为这女人会要他想办法毒死恶鬼叱。
“就这样。”裳衣柔声。
老人嘿笑,“如果要杀早就杀了。要知道阿若之泪的用法,还要着落在濮阳少仲身上。”
“朝迁大军已经逼近了。”裳衣微笑着说,“我担心狗急跳墙。”
“好。”老人应着,推开门出去了。
***
濮阳少仲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全身都在剧烈的颤抖。
冷汗沿着他的额头滑下,咸湿的汗水滴进他干涩肿痛的双眼,他要逃离这里,他一定要逃离这里!他握起拳头,猛然拉扯锁住他双腕的铁链,巨大的匡当声刺激着他的耳膜,绷紧的肌肉清楚地感受伤口传来的火辣痛楚。
他抬头,面前的大铜炉正燃着熊熊的烈火,辟辟啪啪的木材爆响,溅出几点火花,一把火钳搁在炉边,已经烧得通红……
空气炙热沉闷,他的手心发冷。
眼前一个庞大的人影发出嘲笑,粗大的手掌拿起烧烫的火钳,一步一步地向他逼近。
他感觉毛孔竖立,寒毛开始卷曲燃烧,炙热的温度持续逼近,一点一点地接近他早已翻开的皮肉!
救命!开鬼!
不、不要、啊——
“年轻人,醒醒。”低哑的、和蔼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唤。
濮阳少仲浑身一颤,张大眼睛茫然地注视着前方。
一双枯槁的手按着他的胸口,一股清凉的感觉缓缓蔓延开来。
“真是狠毒。”老人叹息。他双手沾满翠绿的汁液,交替着按抚在濮阳少仲的胸膛上。
“这是生肌止血的药膏,抹上去后,伤口会好得比较快。”
“老爷、爷……?”
“是老头子。”
“您怎么会……?”濮阳少仲吞着口水,试图滋润干得喷火的喉咙。
“恶鬼叱找老头来给他治病,老头子说他的病无药可救,他就不放人了。”老人嘿笑一声,摸索着找出一个小竹筒,打开了,寻声凑近濮阳少仲唇边。“这也是药,你喝了会好过点。”
水带着甜味,还有一股清香,一入喉,立即满嘴生甘,濮阳少仲贪婪地汲取着竹筒里的水,直到竹筒里的水全部被他喝掉为止。
“谢谢老爷爷。”濮阳少仲微笑道。现在他觉得伤口已经不那么痛,连日来的紧张似乎也渐渐放松了。他有种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的冲动,但又觉得这样对老人不好意思,只有强自撑持。
“年轻人,不要嫌老头子心肠硬。”老人的声音低哑温存,“你为什么不杀了恶鬼叱呢?他并不是个好人。”
“嗯?”濮阳少仲眉头轻轻皱了起来,声音有一点激动,“我知道他不是好人!”随而放缓了,“可是我现在这样,不是他的对手。”
“有阿若之泪啊。你可以用阿若之泪杀人。”
“阿若之泪不在我手上……”
“在恶鬼叱手上。你可以告诉他错误的用法,让他自取灭亡。”
濮阳少仲的眼睛已经忍不住阖上了。他的声音渐渐变得又低又慢,“我不知道阿若之泪怎么用……”
“你不是用阿若之泪杀了吴恩吗?”
“谁?”
“吴恩。他左脸有三条粗疤,左边眼珠也坏了。”老人提醒道。
“是他。”濮阳少仲脸上现出一股鄙夷的神色,“他死了。”
“死了。”老人浅笑,“是你杀的。”
“我杀的。”濮阳少仲重复道。
“你是怎么杀了他的?”
濮阳少仲没有回道。
“你是怎么杀了他的?”老人又问了一次。
濮阳少仲的脸上浮出迷惑的神情。“我不知道。他靠近我……突然就死了。”
老人一愣。濮阳少仲喝下迷魂水,照理说应该知不无言,除非本人有意思抗拒,否则断无说谎的可能。药性不够重吗?
濮阳少仲身强体健,再加一倍药量应该不至出事。
老人打开随身带来的另一个竹筒,靠近濮阳少仲嘴边,濮阳少仲很快又将竹筒里的液体喝光,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
“吴恩是怎么死的?”
濮阳少仲又现出那种迷惘的神情,“不知道,突然就死了。”
“你没动手?”
“没有。”
“你没有动手,他怎么会死?”
没有回答。
“他怎么会死?”老人加重了语气。
濮阳少仲皱起眉头,“不知道。”
老人又问了三次,濮阳少仲渐渐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再问下去,可能会刺激他回复本身的意志,老人只好转移话题,“你治好了末鬼的伤。”
濮阳少仲唇角扬起浅笑,“我治好了末鬼的伤。”
“你怎么治好他的?”
“我……”濮阳少仲没有再说下去。他双颊出现淡淡的红晕,笑容在他脸上扩大。
“你怎么治好末鬼?”
濮阳少仲只是微笑。
老人看不见他的神情,只感觉濮阳少仲的心跳略略加快了,身体的反应混杂着兴奋、快乐和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