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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6 页

 

  不过是短短几十秒,但白蕙与西平却都感到经历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

  继珍从西平的变化、从哥哥的声音,也已感觉到白蕙就在近旁,于是她有意更紧地往西平胸前靠去,几乎象要倒在他怀里。

  西平看到白蕙那长长的睫毛上,有晶亮的东西在灯光下闪烁。那是泪,他酸楚地想。

  可是,白蕙已经冷静下来。她走到刚刚弹完一曲的珊珊身边,说:“和大家道晚安吧,我们该去复习功课了。



  英国皇家芭蕾舞团来上海演出,一时成为轰动沪上有钱人家的热门话题。不管是否懂得这种艺术,这些人家都以能去卡尔顿剧院看芭蕾舞为时髦、为荣耀。因此虽然票价昂贵,但仍很抢手,给了那些黄牛们大好的赚钱机会。

  方丹通过朋友预定了四张首场演出的包厢票。他们去看演出那晚,珊珊因为妈妈不带她去,赌气不愿做功课,提早睡觉去了。

  白蕙慢慢地下楼,踱进客厅。

  自从文健夫妇回来,特别是继珍住进来后,她已很久没有在晚上独自在此安静地弹琴。今天正好没人在家,难得清静。

  她在琴前坐下,打开琴盖。

  她想起,今年夏天的许多夜晚都是在这琴旁度过的。那些刚刚过去不久的夜晚,是多么美好,多么值得留恋啊。她任思潮回溯,并没去弹琴。过了好久好久,她才把手放到琴键上,轻轻地、满怀伤感地弹响第一个音符。



  她弹的是贝多芬《月光奏鸣曲》。她很快沉浸到音乐的意境之中。

  一曲终了,她坐着发起呆来。

  突然,她伏到琴键上掩面哭泣起来。

  “你又想起‘今夜’咖啡馆,是吗?”一个喑哑的声音在她身后说。

  是谁,那么熟悉,又那么生疏。白蕙回头,果然是西平站在那儿,目光幽怨地看着她。

  他不是去看芭蕾舞演出了吗,怎么在这儿?白蕙不解地想。

  西平今天耍了个花招。临开演前,他让办公室的小茶房拿着张他写的字条去剧场找文健夫妇。字条上说,他今晚有急事,不能去看芭蕾舞。他在外面转了一圈就回家来,他渴盼见到白蕙。

  但白蕙见了他,马上站起身来,连琴盖也不盖上,扭头就往外走。

  西平一把拉住她:“别走,我只有几句话。”

  白蕙停住脚步,但并没回头。

  西平松开手,绕到她面前,神情忧郁地说:“你瘦了。眼看着你一天天瘦下去,我……”

  白蕙只觉得不争气的眼泪拚命往上涌,她强制自己把泪咽下,强制自己声音保持平静:“丁少爷,你有什么话,就请 快说。”

  西平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又成了丁少爷!”

  白蕙略等一会,见西平不说话,便抬步向外走。

  这次西平没有拉她,而是声音颤抖地说:“你一直躲着我,蕙。我知道,你恨我……”

  白蕙脸朝门外,尽量装得冷漠地说:“不,你错了,我并不恨你。我有什么理由恨你?”

  但西平听得出来,她是费了多大劲,才没有哭出来。他感情冲动地捶着自己的胸脯:“你应该恨我。一个对你背信弃义的人,一个伤害了你感情的人。”

  白蕙仍然背对西平:“何必这样说呢,你的选择是对的。”

  一听这话,西平猛地上前一步,他脸色煞白地把白蕙的肩膀扳过来,使她面对自己:“我的选择!是我自己的选择吗?你为什么故意刺我!”

  不知是害怕还是心疼,或是两者兼而有之,两行热泪冲破堤防,从白蕙的眼眶直落而下。

  “哦,蕙,我把你吓哭了……”西平俯下头,看着白蕙的脸,白蕙一跺脚转过身子,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

  西平跌坐在沙发里。他手抚额头,半天半天,才哽咽着说:“你说得对,是我自己的选择,没人能逼迫我。……天哪,那天死在医院里的,实在应该是我,是我!”

  白蕙再也不忍听下去,走到西平面前说:“不要再这样苦自己了……”

  西平抬起头来,伸手去拉白蕙的手:“仔细看看我,蕙。我还是以前的我吗?我每天木头人似的吃、睡、说话,装出笑脸,陪她去商店、下舞场……可我的心,每时每刻,都象被一条毒蛇在咬,被一把尖刀在剜,支持着我没有倒下去的,仅仅是因为我留恋着你。我还想听到你的声音,看到你的身影……”说着说着,他也流下泪来。

  白蕙没有把手从西平的手中抽去,但她绝望地说:“事已至此,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不,我要说,要说。你知道吗,蕙,我一直有个愿望,就是要用我全部的爱,抹去你眼底的那一丝忧郁。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有这个冲动。但是现在,我不仅没能抹去它,反而使它更浓更浓了……”

  “别说了,请你不要再说了。”白蕙猛地抽出手,蒙住自己的泪眼。

  西平从沙发上站起,拉开白蕙的手,把她拉到自己怀中,就要去吻她的眼睛。

  但白蕙就象见了鬼怪一样,惊恐地把西平推开。她的力气突然变得那么大,把西平几乎推跌倒了。

  “哦,蕙,为什么?”西平痛苦地叫道。

  “请你,不要这样……”白蕙气喘吁吁地说。

  西平垮了,他又一次跌坐到沙发上,用手捶着头:“我懂了,我再没这个权利,对吗?”

  白蕙不吱声,她怕一张口,就要嚎陶大哭起来。她紧紧捂住嘴,向客厅门跑去。

  “不,蕙,不要这样残忍,不要说我们之间一切已成为过去,给我一线希望吧。”西平在背后可怜地哀求。

  白蕙的心软下来,她觉得自己体内每根神经都感受到西平心中的痛苦,她多么不愿意西平在这样深重的痛苦中煎熬。她真想走回去,把西平那憔悴的脸贴在自己胸口。但是她终于没那么做,只是回过头来,泣不成声地说:“我们……又何必欺骗自己呢……”

  说完,她冲出客厅,往楼上奔去。

  当天夜晚,白蕙一直在花园中徘徊。

  她听到看芭蕾舞的人们回来,老刘一直把他们送到楼房台阶前,又把车开回车库。

  她看着二楼一个个窗口灯光熄灭,整座楼房都安睡了。她还不想去睡。她强迫自己,让头脑冷静下来,什么也不要去想。她在花园中走着走着,不知不觉离楼房越来越远,朝花园的深处走去。

  突然,一阵清新优美的琴声隐隐约约传来。这么晚了,是谁和自己一样不睡觉,还在弹琴?白蕙认真倾听着,旋律是那么熟悉。她想起来,就是她曾弹奏过的那一首《阿多尼斯献给维纳斯》。她边听边循着琴声往花园的西端走去。白蕙那对钢琴训练有素的耳朵已听出,这个弹奏者水平高超,比她自己强得多,甚至胜过西平。那曲子经他一弹奏,更精采了十分,实在是首优美绝伦的钢琴曲。往西走了一段,白蕙恍然明白,琴声出自花园西端那座小小的两层灰楼。白蕙以前在花园散步时见过这小楼,它与丁家的花园只隔一道木栅栏。白蕙曾估计那是邻居家的房子。

  但是,多么奇怪,今天才发现那木栅栏竟然有一扇小门,而且小门还开着一条缝。白蕙走近去看看,那扇门前的石子路,一直通向小灰楼前的石头台阶。

  琴声继续响着,一遍又一遍反复弹奏着那首本不太复杂的曲子。白蕙情不自禁地推开术门,沿着石子路走进去。她听得更清楚了:琴声正从二楼的窗口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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