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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早已觉察到白蕙没在场,只是没人开口说出这一点,虽然不愿说的理由各不相同。

  丁文健并不太希望白蕙下楼来。他现在每次见到白蕙,心里总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不能说他对白蕙不关心,只是他不能也不想过于明显地表达这种关心。他不知道见到她时该摆出个什么样子,该说些什么。因此最好的办法,是知道她安逸地生活在这里,但不要常见到她。

  继珍的心情是矛盾的。她既希望白蕙在场,看看她在丁家现在的地位与处境,看看她与西平不一般的关系。但她又实在怕白蕙下来后,会吸引去西平的注意力。

  真正一心一意企盼着白蕙在场的是继宗。想到晚上可以见到白蕙,他今天一整天心情都处于亢奋之中。饭桌上没能见到白蕙,他的失望可想而知,但他实在不好意思开口问。



  爷爷丁皓虽然眼睛不好,但心中明白。他对白蕙几乎可以说有一种偏爱,觉得这种场合,她还是不来为好。

  西平的心情最苦。他非常不愿意把白蕙冷落在一边。与这儿的热闹相比,她将更形孤独无依。而如果非让她出席这个晚会,可以想象,她将会有怎样的心境。她毕竟是个姑娘,要人爱怜,要人保护,让她受这份洋罪,于心何忍!他不仅不希望白蕙在这儿受罪,而且自己也极想逃席而去。

  最单纯的是珊珊。她极想叫她的蕙姐姐来一起热闹热闹,只是因为妈妈未发话,她不敢说而已。因此,现在方丹一提,她就十分起劲地叫:“阿红,快去呀,你快去叫呀!”

  白蕙只得下楼来了。既然各人的心思是如此复杂,如此大相径庭,这顿饭在热热闹闹的外表下实际上吃得有多么别别扭扭,也就可想而知。

  饭后,大家纷纷站立起来,散在客厅里随便聊天。佣人们重新把桌子收拾干净。

  继宗和白蕙站在落地窗前。继宗问起白蕙母亲的病,然后两人又就最近看的一些书交换着看法。



  继珍走过来了:“哥哥,你看我这身衣服怎么样?是方阿姨送我的生日礼物。”

  这是一身深墨绿近乎黑色的丝绒裙子,其长及于踝部,袒胸窄袖,上面装饰着金线、银片,穿在继珍身上,既符合她现在戴父孝的身分,又使她显得华贵、雅致。继珍自己买的衣服,还从来没有一件穿上后能有这样的风度。白蕙不仅暗暗佩服方丹对服装的鉴赏力。特别是与裙子配套的那块墨绿夹深咖啡图案的披肩,不仅与裙子的颜色很协调,而且与西平今晚穿的那套深咖啡隐条西装也分外相配。

  “好,确实好看。”连老实的继宗也发出由衷的称赞。

  白蕙不自禁地想到自己穿的衣服,一件浅紫底色碎花的夹袄,一条黑色的西裤。与光彩照人的继珍相比,简直一个是黑天鹅,一个是丑小鸭,一个是白马王子瞩目倾心的千金小姐,一个是在灶下服役的灰姑娘,自己显得多么地寒伧呀。

  当然,倘若白蕙能够知道此刻这客厅中两个青年男子心里对她的看法,她就完全不必自卑,而应感到骄傲了。

  一向崇慕她、爱恋她的继宗自不待言。他从来就认为白蕙是世界上最美最可爱的女孩子。

  西平看到继宗与白蕙站在那儿聊天,他故意离得远远的。但却用耳朵捕捉着白蕙发出的每一点声音,用眼角瞥见白蕙的每一个动作和神态。虽然今晚继珍穿得象只美丽的绿孔雀,故意在客厅里转来转去炫耀,但西平感到这反而更衬托出白蕙的娴雅、纯美。正如一丛香味馥郁的幽兰,远比拖金挂紫的芍药牡丹令人神往心醉。你看她身穿合身的浅紫色掐腰夹袄,把那丰满的胸脯、纤细的腰肢恰到好处地显露出来。黑色的长裤更显得她身材苗条颀长,亭亭玉立。她洁白细嫩的肤色,未施脂粉,不加修饰,却更令人想起盛开的蝴蝶兰。白蕙白蕙,你就是一朵居于幽谷、散发幽香、启人幽怨的美丽兰花。西平似乎已闻到那沁人心脾的花的幽香,他对自己说:“不,她比真正的蝴蝶兰还要美。此花只应天上有,她是来自仙界的一株鲜花。”

  佣人们端着水果进来了,接着是长顺捧着那个三层大蛋糕,上面插满五颜六色的小腊烛。

  珊珊拍手叫道:“蛋糕来了,快点腊烛。”

  客厅的灯关了。烛光在客厅里摇曳,衬着蛋糕前继珍那张兴奋得微微发红的脸。

  珊珊递过一把长柄刀:“继珍姐姐,快吹腊烛,今天你来分蛋糕,每人一块。”

  继珍故意逗她:“那你说,一共切成几块?”

  珊珊飞快地巡视一下大客厅,对继珍说:“一共切八块,八块。”

  “错了吧,”继珍哈哈笑:“爷爷,你爸爸、妈妈、哥哥,我和你继宗大哥,再加上你,不是七块吗?”

  “还有蕙姐姐呢,你把她忘了!”珊珊不服气地说。

  继珍尴尬地僵住了。这时,继宗在旁说:“小妹,快吹蜡烛吧。”

  蜡烛吹灭,大厅里的灯又亮起来。

  “咦,蕙姐姐怎么不见了?”珊珊突然发现。

  大家向周围一看,白蕙果然已不知去向。

  丁皓咳了一声说;“她说有点儿头晕,大约到花园散步去了。”

  “我去看看,”继宗说着也走出了客厅。

  蛋糕切好,却没人有胃口吃,连珊珊都不声不响地从桌旁走开了。

  方丹见空气有点僵滞,笑着走过来对继珍说:“那次我听你在哼《夏天最后一朵玫瑰》,挺好听的。给我们唱一个吧,让西平给你伴奏。”

  继珍的兴致又来了,也不推辞就向钢琴走去。

  “我弹不好这支歌。”谁知西平靠坐在长沙发上根本不动弹。

  继珍正走到半道,听西平这么说,她一扭身,走到客厅的窗前。

  方丹劝西平说:“去,去弹一首,妈妈想听。”

  “让珊珊弹吧。”西平仍懒懒地回答。

  珊珊倒很踊跃,听哥哥一说,就走到琴凳上坐下,然后叫继珍:“继珍姐姐,来,你唱什么?我来伴奏。”

  谁知继珍却哽咽起来,哑着嗓子说:“你弹吧,我不想唱。”说着,竟哭出声来。

  “怎么啦,继珍,刚才还高高兴兴的。”方丹对继珍的量浅性躁、毫无涵养,实在看不惯,便明知故问,希望她抑制一下。

  “对不起,方阿姨,我,我想起去年过生日,我爸爸……”她说不下去了,抽泣得更加厉害。

  丁文健觉得看不下去,喝了一声:“西平!”声音里充满威严和责备。

  继珍这一哭,一直对蒋万发之死感到内疚的西平,再也坐不住了。他从沙发上站起,走到继珍面前,一手扶着她肩膀,低头看看她的脸,态度温和地说:“别难过,继珍……”

  继珍感到面子争回来了。心中欣慰而舒畅。她趁势往前一靠,把头斜倚在西平的胸前。

  西平被她一撞,不觉退后半步,但他立刻用手把继珍扶住,否则继珍就会跌倒了。

  珊珊已在弹琴,丁文健夫妇装着认真倾听,不去打扰这对年轻人。

  正在这时,继东带着白蕙回到客厅。

  白蕙一眼就看到西平与继珍亲呢地相拥着站在一起。她象突然被天神点化为石象似地,全身血脉凝结、肌肉强直,再也挪不动步子,就那样呆呆地站在那里。

  背靠窗户冲门而立的西平,也越过继珍的肩膀,看到了白蕙。他也顿时僵成一根没有生命的木桩。他想把放在继珍肩上的手拿下来,但这手重逾千斤,根本无法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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