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蕙再次辩说道:“妈妈,那又何必呢?这鸡心,你一直挂在身上的,那个领带夹,反正也用不上……”
“不,你不知道,”清云拉着白蕙的手,眼看泪水又要滚出来,“那是我最心爱的,是一件珍贵的纪念品,它不戴在我身上,却藏在我的心里,我不能没有它。”
“纪念品?”白蕙审视着清云,一面喃喃自语,突然她高声问:“是谁留下的纪念品,是谁,妈妈?”见清云不答话,又追问;“是我爸爸,是吗?”
吴清云默默地点点头,泪水从眼中夺眶而出。
“哦,妈妈,原谅我,我实在不知道它在你心中的价值……”白蕙痛苦地叫起来。
“阿蕙,别难过,现在还来得及,你赶紧去吧。”
“我马上去。”白蕙迅速从床边站起。但清云又搂住了她,把放在枕边的首饰匣推给白蕙。
“阿蕙,首饰匣里有一副珠环和那根项练,还有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妈妈都给你了,你自己去收好吧。”
白蕙不肯接:“不,我不要。我又不戴首饰。妈妈你自己留着。”
“傻孩子,那珠环是妈妈象你这样年纪时用的,现在老了,用不着了。就是留着给你的嘛。那项练,没有了鸡心坠子,我也不戴,你就收着玩吧。”
白蕙只好接过首饰匣,忍着泪,默默在心里说:“我一定要尽快把这个鸡心赎回来,再给妈妈戴上。”
从当铺里出来,已是烈日当空。但灿烂的阳光在白蕙眼中却显得阴惨惨的。马路上依然车水马龙,人们依然欢快而闹攘,但白蕙觉得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她的头脑里,只盘旋着一件事……
在她遇到第一个公用电话面前,她毅然拨了丁西平家的电话号码。
一个女人的声音,问:“这是丁宅,请问你找谁?”
“我找丁西平先生。”
“他不在,你有什么事吗?”
“我叫白蕙。丁先生说,你们家要聘一个家庭教师……。
“哦,我知道了。少爷说起过这件事,你就是白小姐?”
“是的。”
“我是管家陈妈。少爷今天早上已动身去杭州。他和太太说过白小姐的事,白小姐愿来这里教我们小姐吗?”
“是的。”
“那好,请稍等一会儿……”
白蕙捏着话筒等着,脑子里什么也不想。
一会儿,那个声音又响了:“白小姐,我们太太说,请你明天下午四点来我们家,她要和你谈谈。地址是西摩路82号,你能来吗?”
“明天下午四点,我准时去。”白蕙说完,搁回话筒。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手心竟全是汗。
但她离开公用电话时,心情是平静的、坚定的。想到妈妈,她对明天与丁西平母亲的会面充满希望和自信。她对自己说:“管他什么丁太太、丁少爷。我需要谋到这个职位!”
回家的路上,白蕙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领带夹,仔细地、反复地观赏着。原来这是爸爸留下的,是自己有生以来所见到的第一件跟爸爸——这个未见过面的男人——有关的物品。领带夹在阳光下闪烁着黄澄澄的光。它的形状犹如一朵长长的花,就象妈妈夹在《圣经》中当作书签的那种花:修长的花瓣,纤细的丝梗,精巧的花蒂。哦,它就是蝴蝶兰,妈妈所特别喜爱的那种花。
第三章
绿树荫浓夏日长
西摩路82号。
白蕙看着大乓唤切醋拧岸 弊值呐谱樱啡险饩褪嵌∥髌降募摇K聪炝嗣帕濉?br>
边门开了,丁宅的看门人阿福客气地跟白蕙打招呼,问清她的来意,便指给她看通往客厅的便道。
这是一幢很气派的花园洋房。大铁门里面一块碧绿的草坪,宽大的三层楼房正对着草坪。一条水泥汽车道直达楼前。草坪中央有一个喷水池。
正是初夏时分,午后灿烂的阳光洒落在修剪得十分平整的草地上,使人感到一片生气盎然。草地周围种着黄杨,今年新长的叶子泛出一片新绿。远处有几株雪松,还有些不知名的大树,排成了行。树外边,便是矮矮的灰色石墙,墙上是浇铸在水泥中的树立的玻璃,尖尖的,反射着阳光。夹道是一色的法国梧桐。看得出来,这些树都有年头了,而且经过精心的修剪。树干不高,在距人头顶不远处,枝干撑开着,象人的巴掌。现在毛茸茸的新叶已经长出,眼看就把这条汽车路变成了林荫道——可以想象,盛夏时分,走在这里是晒不着太阳的。
白蕙慢慢地走着,她需要观察,也需要表现得稳重。
大楼门口,一个矮矮胖胖、五十多岁的女人迎了出来:“是白小姐吗?你可真准时呀。我叫陈妈,是这儿的管家,昨天你打来的电话就是我接的。”
陈妈把白蕙领进客厅,端来一杯桔汁,然后请她稍等一会儿,自己上楼请太太去。
这客厅给白蕙的第一个印象是“白”。白色的壁布、白色的吊灯、白色的镂花纱窗帘、白色的桌布罩在客厅那头的长条大菜桌上,四周小巧精致的藤皮沙发是白色的,连墙上挂的巨幅油画,也画的是白皑皑的冰雪世界。各种不同层次的白色使这纤尘不染的客厅显得那样地高朗、雅洁、超尘脱俗。
楼梯上走下来一位女子。白蕙只觉得眼前又是一团白色。她一袭白色缎子旗袍,恰到好处地裹着颀长的身子,优美的线条表明她的身材十分苗条。一双高跟的白色皮鞋更将她衬托得亭亭玉立。她的一头黑发,既浓又密,梳成高高的发髻堆在后脑勺上,然后用一条白底碎花的纱巾随意地一绾,在脑后打了一个结,使她愈益显得高贵、妩媚和飘逸。
嗬,这就是丁西平的妈妈吗?这样的年轻,这样的漂亮,白蕙真有些不敢相信。
丁太太走近了,白蕙站起身来。
白蕙脸上挂着自然的笑,一面凝视着丁太太,发现她眼角已有鱼尾纹,皮肤虽白,却也已失去光泽。那方方的嘴角,丁西平真跟她象极了。不知为什么,这使白蕙在一个如此陌生的环境中顿时涌起了一股亲切感。
太太也含着笑意在打量白蕙:那么这就是那个西平为之制作紫色头冠的女孩了?
突然,太太那凝视着白蕙的黑漆似的眸子倏然变得灰暗了。一个遥远的人影、一段遥远的情事忽地在她的脑际一闪,她还来不及细辨,更不敢确认,然而不经意间脸上的线条已经变得僵硬了。那动人的微笑已在不知不觉中隐去,她的鼻翼翕动着,嘴半张着,显然是有话,却一时说不出来。
白蕙看到太太这样子,第一个念头是“她是有病吧?”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上前搀扶,一边叫道:“太太,你……”
丁太太好象猛地清醒过来,身子一歪,躲过了白蕙的手,冷冷地问:“白小姐?”
白蕙尴尬地缩回手,答道:“是”。
“我是西平的母亲。”
白蕙礼貌地欠身:“你好,丁太太。”
“你请坐,”丁太太在一张藤椅上落了座,指指旁边的一张说。
白蕙坐下了。她感到丁太太审视的目光,使微微把头低下。
“你的情况,西平向我介绍过。可是,我想知道,白小姐,你的父母在哪里做事?”
有了在蒋家任教的经验,白蕙知道例行的盘问宣告开始。于是简略地说明,自己的父亲当初是个普通的职员,现今早已故世。妈妈体弱多病,长期在家休养,不能外出做事。
丁太太的眼睛闪过一道光,发问道:“你妈妈从未做过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