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之后,她变得不知该如何面对杜又铭。也不是尴尬,而是──她心中隐隐藏着这样的期望吧?发现了她自己内心这种期望,而且又发生了,一时让她无所适从吧。
雨还是没停,因为热带低压锋面的关系,湿和热交织。高楼小小的空间里弥漫令人窒息的气氛。二乔小心呼着气,不敢去看杜又铭。今天轮到她煮饭,杜又铭自愿帮忙,他甚至特别提早了回来。
「葱。」肩并肩站着,偶尔手臂还会不经意的相碰,她甚至可闻到他身上的气息,教她没来由的心慌,一晚上没敢抬头去望。
「二乔?」他转过头去。
「啊?」二乔如梦方醒。
「葱,妳忘了放葱了。」杜又铭提醒她。
「啊!对了,葱!」她臊红脸,手忙脚乱抓了一把青葱。
「妳怎么了?在想什么?」
「不!没有。」她连忙否认。「现在,再加上一些酱油调味便行了。」避开了去找酱油。
没酱油了。她看着他胸膛,匆匆说:
「酱油用完了,我下去买──」
「二乔,」杜又铭拉住她。「妳别躲我,妳为什么要躲我?」
「我没有──」
「那么就看着我!这几天妳一直避开我,也不正眼看我,我觉得很难受。告诉我,二乔,妳讨厌我吗?我对妳说了那些话让妳那么为难吗?」他将她拉近,一手环住她的腰,低俯了脸,要她看他。
「不是的,又铭。我──我只是──」
「嘿!我来了,又──」砰一声,很戏剧化的,谢明美突然闯进来,过于明朗高亢的叫声才离开嘴巴便嘎然而止。她抿薄着唇,死寂地看着他们两人,表情有些古怪。
「呃,门没关,所以我……嗯,我好象来得不是时候……」
「妳来得正好,明美。」二乔急忙拉她过去。「今天轮到我下厨,不过,有大半都是又铭煮的。刚巧酱油用完了,妳坐一下,我下去买,马上回来!」满脸笑咪咪,干扰沉默诡异的气氛。
门喀一声关上。确定二乔出去了,谢明美才一副千斤重似摊趴在桌上,说:
「有啤酒吗?」
「什么都没吃就喝酒,不太好吧?喝茶好吗?」杜又铭没改他的体贴,对方才的事他只字不提,也不解释,态度和往常一样,温温的,不会太冷,也不会太热。
「不好。我想喝酒。」谢明美任性的扬头。
「妳怎么了?」杜又铭没依她,给她一杯温开水,在她面前坐下来,发现她脸上的泪痕。他楞一下,伸手抚摸她的脸。「妳是不是和大林怎么了?」
谢明美点头又摇头。
「不干他的事。」她看着杜又铭,「我跟大林就是那样了,不会再好,也不会再坏。我是气我自己,我到底在想什么,我自己都搞不清楚!」
「明美……」
「我很差劲对不对?一边跟你好,一边又跟大林交往,既自私又贪心──」
「明美,」杜又铭搂住她,像哄小孩一样的搂着,又不舍又觉得心疼地。「我从没那么想,妳不要想太多,不用责备自己。」
「可是,我真的就是很差劲嘛!」谢明美像小女孩一样,坦承自己的不好,令人分外觉得不忍心。
「我说了,我没这么想。」杜又铭拍拍她,哄她、安慰她。
他想,谢明美是在对他撒娇吧,女人在变成小女儿的这一刻,最风情、最教人放不下心、舍不得。
他搂着她,低声哄着。谢明美忍不住叹口气,说:
「你对我真好,又铭。我没事了。」
「真的没事了?」杜又铭不放心。
她点头,喝口水,然后抬起头,说:「你老实说,又铭,你喜欢二乔,对不对?」
杜又铭神情动了一下,没说话。
「我想是吧。」明美知道他说不出口,替他先说:「看到那一幕我就知道了。老实说,看到你跟二乔互相凝视的那模样,我真的觉得有点受打击,感到很嫉妒。啊!我在说什么啊──」
她勉强挤出笑容,因为是勉强挤出来的,怎么看都显得落寞。
「明美!」那个落寞、那勉强的笑容、那泪痕,在在让杜又铭动摇。他原本就对她有心,虽然还厘不清,但今夜的她,是那么可怜,要教人疼惜。
「啊!我没事,你不必在意我的。」明美起身要走。
「明美!」杜又铭急切将她拉回去,用力搂进他怀里。
「放开我,又铭──」
「不,我不放,一放妳就到大林那里了。我会想清楚的,我一定会!」
听他这么说,谢明美默然许久,在他怀里不动。
「那么,」她抬起头,做了决定:「我也会想清楚的。等我想清楚了,我一定会第一个告诉你。」
窗玻璃映出他们的身影,衬着窗外的大雨,渗出另一款的缱绻。
☆ ☆ ☆
买了酱油,刻意又在便利商店里磨蹭了一会,二乔才不得已的离开。
她不晓得该怎么面对回去后那残局。从谢明美那表情,她就明白了。谢明美到底是喜欢杜又铭的。女人啊,总是要像这样兜了一圈,才会明白吧?
那么,她不能再住在这里了,再住下去,她只怕她也要跟着不知如何才好。她看看手中的酱油瓶,雨好大,滴滴答答打在雨伞上,打进了伞里伞下,溅到她手上。
她闭上眼,站住不动,专心听那雨声。雨哗哗又滴滴答答地,好象在听禅。慢慢地,连隐隐的风声都窜进她耳朵,跟着,近处远处的大小声响,像水一样汇集过来。
她睁开眼,蓦然感到身后有股奇异的寒意,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接近,而且越来越近。她霍然转身──
身后的一雨哗哗,一串一串的,成了一片水透的珠薕;一个头戴青龙冠,带几分冷峻傲慢的清俊男子,从水帘中走出来。
「你──」二乔呆住。周遭一切,仿佛都冻结住,连雨声都凝结了。
「看来,妳还认得我。」
「你来抓我回去?」十殿阎罗第一殿的秦广王亲自来抓她回去;没想到一切就这么结束了。
「不,我是来送妳回去的。」
「回去?你是说──」
「没错。」秦广王伸手指向水帘,水帘像湖水一般荡开,荡出了一圈圈的涟漪。在涟漪中,随着水波出现了一棵榆树和陇丘。
「啊!」二乔惊呼起来。她可以回去了?
「今晚子时,鬼门就会关闭。在鬼门关闭之前,如果妳没能及时回到那里,就永远也回不去。」
啊!二乔心中再次低呼,往前踉跄了一步。
「可是我──」
「通往阴阳两界的鬼道,因故破了一个洞,扰乱古往今来的秩序,所以,即使妳回去了,也回不到最初跳崖的时界点,错过的就错过了「水镜会带妳回到四年后的界点。」透过转轮盘,其实就没问题了。但心高气傲的秦广王,打死也不可能低声下气去求十殿转轮王,草率的牺牲二乔四年的时光。
那水帘如明镜,一直在吸引她进去。二乔犹豫着,可是她……
秦广王甩袖一挥,水镜消失了,又成一片透明的雨帘。
「妳仔细考虑,我等妳到今晚子时。」秦广王说:「记住,过了子时,鬼门一关,妳就再也回不去,届时,妳就必须永远飘荡在这个世界。」
「子时?可是──喂!你等等!」
水帘消失了,凝冻的一切开始动起来,所有的声音哗地一下子窜扬出来。大雨嘈嘈杂杂,又热闹的打落在二乔的雨伞上。
汽车声叭叭,窜过去,溅起一片闪亮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