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别死。」她衣衫微动,似乎翻了个身,溢出低低浓浓的嗓音。
「什什什么?」
他正在胡思乱想,听她出声,连忙心虚地转头看她,只见她转身面向里壁,小小的肩膀随着呼吸起伏;他等了良久,都没听见她再作回答。
是梦话吗?她纤秀的背影让他心头一阵微疼,刚才那阵痒痒的色心忽然就不见了,他很脆弱的小心肝也停止乱撞……但,但他还是很想很想抱住她就是了。
「除非我死」啊。月怜揪着自己胸口的衣衫,小心调整着呼吸。
她说,别丢下我:他说,除非我死。
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开心好开心,开心得难以入眠,开心到胸口都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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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阵想起来就教他害羞的「痒痒」,不是被对她的怜惜给盖过去了吗?
为什么只是想趁天亮前闭眼一会儿,睁眼后他又「痒」起来了?
莫十五半跪在月怜身边,双手握拳抵着地面,失神地盯着她的睡脸瞧。
她不算很美丽,他一直以为她最好看的是那双明眸流转的大眼睛,没想到她闭上眼睛时的模样也让他这么……这么……
这么什么呢?他钝钝的,不知怎么形容,只知道这样看着她,自己的一颗心好象冰化成水一样,在胸腔里没个位置安放,就这么流过来、流过去,不小心一点稳住,就要泼出来了。
撑在地上的手臂微微抖了起来……就这么放松力气,其实也不坏吧?只是怕撞疼了她……莫十五头昏脑胀的,鼻间全是她身上清甜的香味。
目光贪婪地画过她的细眉、她的睫毛、她的鼻梁,最后停在她微翘的唇上。淡粉红色的嘴唇像花瓣一样,微微嘟起来的样子也很可爱啊……他痴痴地盯着她的嘴看了老半天,忽然发现自己正在学她嘟着嘴唇,而且……而且他的脸不知何时已离她好近好近,近得看得见她鼻上极淡的雀斑。
他用力忍住继续贴近她的冲动--不行不行,不行啊……
「你干嘛努嘴?」
「喝!」他赶紧弹开身子,往后坐倒在地。
「喝」什么啊?月怜睡眼惺忪地望着他:「你怎么啦?」
「没……没有……天还没大亮,妳再睡一会儿吧?」他干笑,直想找洞钻。
「唔,我不睡了……」她没有追究,伸手揉眼拨发。
看见她用十指梳理着细细的发丝,莫十五心中一动,唤道:「月怜。」
「嗯?」她停下动作。
他有点僵硬地从腰间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红绒布盒,捧到她面前打开。
盒内躺着一把精致可爱的黄杨木梳,小小的扁梳呈半月形,梳面上弯弯曲曲镂刻着卷云绕月的图案,刻槽中还细细描画上金漆。
「要送我吗?」见木梳如此崭新,月怜猜测,眼里却带着明显的讶异。
他点头,捧着盒子的手掌往前平伸,示意她伸手来取。
「谢谢。」她吶吶地道谢,伸手取了梳子,食指描划着梳面上精雕的月亮,双颊微晕,泛起腼腆的笑容。
他观察着她的反应。她应该会喜欢吧?他找了好几问铺子,才选中这梳子的。
「为什么要送我梳子?」她摸着犹带木香的扁梳,喜欢得不得了。
对!最重要的在后头,可别忘了--
「送。送妳黄杨木梳,是为了让妳梳理妳乌黑美丽的秀发。」莫十五结结巴巴地说出早就想好了的甜言蜜语。
乌黑美丽的……秀发?
乌黑?她闻言后,抬头望向他的表情只能用「呆然」来形容。
天光透进来,几缕金箭射在她微黄的发丝上。
她很瘦弱,他抱起她几次都觉得她轻飘飘的;一头发丝又细又软又带黄,光看头发会觉得她像是终年没吃饱饭一样……这样的头发,再怎么硬拗,还是跟「乌黑美丽」四个字扯下上一点关系啊。
「我……那个……」莫十五一看她的发丝,就想拿头去撞山壁。
这头营养不良的黄毛他都看了几个月了,怎么会没有想到?早知道不要说什么「乌黑美丽」,说句「柔软如云」不就好了吗?
好笨啊他!
月怜见他如此困窘,也就暂时不在那「乌黑美丽」四个字上头多计较了;这把扁梳明显是刻意为她挑选的,说心中没有感动,那绝对是假话。
她含笑拿起梳子,轻轻梳理着乱发,一边问道:「你什么时候买的?」
看着她梳发,衣袖下微露出细白的手腕,让他背脊微微发汗。「前天跟胡老爹背柴上街时买的。」
听到胡老爹三个字,月怜微觉黯然,又梳了一会儿头发,才继续问道:「这梳子做工这么细,不便宜吧?」
「很便宜、很便宜,只是木梳而已,我还怕妳嫌它太朴素。」他自己倒是一眼就喜欢上那刻在梳面上的小小月亮,这才买了下来。
月怜摇头。她虽在俪人园里看多了华贵的宝玩饰品,但那些东西没有一样是真心挑选的,也没有一样属于她。
把梳子轻轻平握在双掌掌心,她轻笑:「我很喜欢,谢谢你,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你那句『乌黑美丽』……不会是故意取笑我发黄吧?」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他赶紧摇头,又赶紧补充道:「妳的头发虽然不是很乌黑,但又软又细,就像堆起的云一样,也很好看啊!」
「是吗?」她心不在焉地抓起一撮发丝拿到眼前。
「再说,妳的发色也没什么不好,晒多了太阳就会这样嘛,看起来反而显得……显得……活泼健康。」背上冒汗,他在说违心之论了。
「这不是太阳晒的,是小时候营养不良。我是朱袖从一户富人家中偷偷带出来的,朱袖说她第一次看到我时,八岁的我看起来像只有六岁。」她自他手中接过绒布盒,把梳子放了进去。
「咦?」他没听她说过。
「她还说,那时的我瘦小得很,她把我偷偷藏在竹编的衣箱里,箱子都还能用单手拎起来。」她补充道。
「不……」他下是怀疑她营养不良的程度。「妳说朱袖把妳从富人家中拐带出来?为什么?她是有名的花魁娘子,不需要靠勒赎来增加收入吧?」
「……你是认真的吗?如果是的话,我就要揍你了。」
她圆眼微瞇,瞪得他连连摇手:
「当然不是,我……我是说笑。」
她慢慢收回了凌利的目光,继续说道:「朱袖说,我在半夜跑进她睡房里偷东西吃,她看我瘦得可怜又饿得厉害,心软得不得了,就叫我藏在衣箱里,把我带回了俪人园。」
「那妳……怎么会跑进那户人家里去?妳的爹娘呢?」富户人家的孩子,绝不致跑进客人的房里偷东西吃。
「我不是偷跑进去,我是在那里出生的。我娘是府里的丫鬟,失身于那家的少爷之后生下了我,没几年就发疯了,后来投井自尽。我娘死后,府里再也没人理我,只有几个佣人偶尔想起我来,给我一点吃的。就这样过了两年,我才遇到朱袖。」
莫十五听得心惊肉跳。「那个少爷……妳……妳爹呢?他也不理妳?」
「我不记得,我只记得我从没跟他说过话。」见他一脸苦瓜,她笑道:「别这么同情的样子,我那时还小啊,这些都是朱袖跟我说的,我实在不记得了。」
她抱膝,眼神平和,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唉,我刚到俪人园时,不但说话不清下楚,还笨手笨脚,不知道给朱袖添了多少麻烦。」